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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团圆的日子，吴老太太早就叮嘱老头子，小儿子光合这次领城里媳妇回来，你得把那张没把门的嘴巴子一定关紧了，别啥话都撂。吴老头呲着黑黄的几颗牙齿说:操！还不让说话了，这是俺家我愿意咋说就咋说。不信，媳妇子打我耳雷子。 吴老太太鼓动着干瘪瘪的腮帮子，就像秋后挂在老藤上的丝瓜，说，你这老鬼头子，咋就和你一辈子没个默契，你不说话，谁也不当你是哑巴，听着哈，甭叫咱儿子下不来台，还有哇！ 啊？咋没完没了的，这多亏是来个媳妇，要是皇上来了，我连屁都不敢放了？ 你就听着就是了，光合读大学那学校也不是名牌，不是人家小静找她爹帮忙，拉关系，光合进了木器家具厂做了副经理，你家光合兴许这会子还在四处找工作哩。你吧，就是死犟，一头叫驴，都六十多岁的人了，叫啥真儿？你在儿子媳妇跟前放下架子能死人，那我给你偿命！ 吴老头不吱声了，老婆子说的不是没道理。他们两个儿子一个闺女。大儿子光中在乡中学做语文老师，妻子也是老师，教小学的，他们结婚后不到三个月就在乡里买了楼，有了女儿婷婷后，就更不回来了。大媳妇没有话语，不管老人对否，只是笑笑，表现的很含蓄。其实，每次，公公婆婆说话不合适或者哪一点没有让她满意，光中不跪搓衣板也要被哄到沙发上猫几宿。婷婷刚出生，吴老太太去伺候月子，坐客车去了乡里光中家，刚叫了门，就开了，进了屋，吴老太太也不知道脱鞋，米黄色的地板上就落了很多尘埃，媳妇子的母亲先来的，一看亲家母土老冒，不懂得城镇人家的规矩，不待见，就抢白了几句。 吴老太太知道，媳妇请来自己母亲，就是不想用她伺候月子，吴老太太也没说啥，放下胳膊上亲戚邻居送来的红皮鸡蛋，凑到媳妇面前想抱抱孩子，被媳妇子拒绝了。 吴老太太只是在孙女三岁生日时，抱了一次。孙女如今都大学毕业了，吴老太太只抱那一次，媳妇子嫌弃吴老太太气管炎，怕传染。孙女倒是很懂事，寒暑假都要来老宅子陪爷爷奶奶几日。 吴老太太的女儿想来在这个村子是响当当的人物，一路顺风考上省城的名牌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家乡那个市政府做市长秘书，如此人物不仅在村子声名显赫，即使在滨海市也是嘎吧脆响。吴老太太两口子因为有出息的女儿吴丽，脸上光彩照人，吴家的大事小情，就连哥哥光中都喜欢听妹妹的意见和建议。事实上，吴丽因为地位高，收入颇丰，所以，她自己也习惯了被人吹捧，左右逢迎的氛围。 虽然大哥在当地也是个人物，妹妹是吴家的定盘星，他的儿子女儿都是大专毕业，工作均是吴丽安排的，所以，大哥很尊重妹妹的。 就是这样的重量级人物，在婚姻上一败涂地，男人是保险公司的总经理，高薪水，人很帅气，围着他的女子很多，吴丽最后知道男人邓明出轨时，那个女孩已经为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吴丽碍于面子，不想在同事和领导面前丢人，就一直不同意离婚。吴老太太今年七月七日生日，女儿吴丽是坐车回家，吴老太太问，邓明咋不回？吴丽不想说，还是小弟光合出卖了姐姐，我姐夫有小老婆了，孩子都两岁了！正闹离婚呢。 吴老太太那个心拔凉拔凉的，劝闺女:丽啊，千万别答应离，小东小梅都那么大了，丢不起这个人，传出去，村子里的人不定咋编排呢！ 吴丽低低的说:妈，没事了，不离就是不离。小东他姐弟倆也不会答应。 吴丽知道自己是打肿脸充胖子呢，邓明连家都不回，还有什么希望？这不是苟延残喘吗？ 吴丽的男人邓明出生在城市，对吴丽这个家庭背景很蔑视，从结婚到现在二十多年，邓明来乡下岳父母家的次数清的可数。就是来，也是吴丽吹几宿枕头风才勉强来的，他住惯了城市，对乡村的露天厕所，以及房间里的苍蝇，深恶痛疾。更不习惯农村的饮食。嫌弃脏，每次来都吃不饱，回去扎进酒店海吃一顿，为这事两人没少吵架，极爱面子的吴丽不想把问题弄大，憋着一肚子气。 邓明有了外遇和自己闹离婚，吴丽咽不下这口气，拖死他们，其实，留住人留不住心，何苦呢？可吴丽唯恐单位的人笑话自己。 这次，快国庆节了，大哥和小弟光合都希望她们回家团聚，而且，光合的媳妇头一次来，大姑姐总得回来看看吧？ 事前，想了好几次要给邓明电话，要他和自己一起回老家，这段时间，他们的关系很僵，吴丽也拉不下这个脸。主动求他。怎么办？ 思前想后，吴丽还是给邓明去了电话，邓明说，我不去，你要是心里还有我的位置，我这边，我妈下楼摔坏了腿，没人照顾，你我还是夫妻，你不该看护几天我妈吗？ 吴丽不知道婆婆摔了，这个难题摆在面前，确实让吴丽举棋不定，最后，因为儿女都要放假，吴丽咬咬牙，决定不回去了。母亲的生日就不回去了，当天下班后，买了水果和一束康乃馨，黄色的康乃馨，喷喷香，就去了婆婆所在地省城第一人民医院。一路上，吴丽把自己骂了个狗血喷头，女人真是犯贱，为了家庭，委屈求全。 因为母亲的生日和国庆节都在那一天，吴丽为了讨好丈夫，留了下来。到医院探望婆婆。一直以来，婆婆都不怎么喜欢吴丽。吴丽出生在农村，虽然大学毕业靠着自己的实力进了市委做了公务员，国家干部，但是，婆婆对媳妇在社会上抛头露面和男人喝酒举杯很反感。每次，只要吴丽和丈夫吵架，婆婆都站在儿子那一边。就是发现她儿子在外有了小老婆，婆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让吴丽孤立无援，儿女又不在身边，那份疼，令吴丽苦不堪言。 看来婚姻是没有转机的，吴丽刚进婆婆在三楼的病房，就撞上丈夫的小情人，菲儿一边给婆婆削苹果，一边与婆婆谈笑风生。吴丽手里的康乃馨险些落在地上，为了稳住情绪，吴丽说:今天天气真不错，才下班，妈，您身体好点没？ 婆婆和菲儿对吴丽的到来，心里没有准备，很尴尬。丽丽啊，你不是很忙吗？还来看我做甚？ 婆婆的话明显锋芒毕露，吴丽将康乃馨插进花瓶，放在婆婆床头的柜子上。 妈，瞧你说的，再忙我也的抽空来，我是你的媳妇，总不能让一个不三不四的来伺候您吧？ 菲儿一听这话是骂自己呢，脸蛋腾的红了，伯母，我该回去了，嫂子，是经理让我来探望和照顾一下伯母的，现在你来了，我也就回去了。菲儿起身要走，婆婆说:菲儿，有空就来，伯母喜欢你伺候，我可不想让政府官员伺候我，莫折了我的寿！ 菲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还是告辞走了。 吴丽知道婆婆根本无视自己的存在，如果不是一双儿女，他们母子早把她哄出家门。 留下来也没有多大意义，吴丽给丈夫去了电话，告诉他自己在医院不受欢迎，你妈不乐意我伺候，你还是让你的小情人伺候吧。 邓明最烦吴丽的絮絮叨叨，母亲不喜欢吴丽，要不是孩子牵扯，邓明早想把吴丽辞了。 可是最近单位精简，如果出了差错，自己淘汰自己。算起来和吴丽结婚这么多年，回她娘家的次数真的太少了。为了自己的工作，邓明决定十月一陪吴丽回趟老家。 这方吴丽打电话说母亲撵她，就破天荒安慰了一句:吴丽啊，她怎么的也是老人，你就别和咱妈一般见识。 吴丽心里好受了许多，那你答应和我回老家吗？ 邓明说，问题不大，到时候再说吧。妈稀罕吃啥，你去买来做了，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也不是铁石心肠。 吴丽还想说什么，邓明关了手机。 光合这两天也在闹心，媳妇樱子不想来乡下，说老家的炕睡不着觉，露天厕所多脏啊！ 光合扳着樱子的肩膀:好宝贝，听话，咱只在家待一晚上，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吧？你说，对吧？我不能让爹娘自己的儿媳妇都看不到吧？ 樱子说:那让我考虑一下！不要逼我，不然我生气了。我妈都准备好了咱俩去山东旅游的飞机票了！ 光合说:那还有一个星期呢，就叫咱妈退了吧。 退了？这么容易？你知道我要去山东看红叶谷，盼了好久呢！ 樱子，你就为我考虑一次，陪我回去一下吗！俺哥俺姐那天都回来等着看你。 樱子有些不耐烦，好吧，好吧。我暂时同意了，不过，我可是六月天，说变就变。 老婆，你真好，亲亲。光合把嘴唇递过去吸在了樱子的小嘴上，紧紧的咂磨着，有滋有味。 光合给母亲吴老太太打电话，国庆节回去，买新鲜的猪肉，骨鸡还有山上放养的茧蛹。记住，妈，樱子爱干净，别让屋子里有一只苍蝇。 妈，你和爹的指甲盖都修剪干净，那碗筷也都要换新的，樱子不能闻汗烟味。晚上，爹睡西屋，别呛到樱子。 吴老太太死劲咽了下口水，光合，还有吗？ 光合听出来妈不乐意了。妈，你也知道，我娶个媳妇不容易，我有这个工作，也都是樱子她爹安排的，俺也不想，可你娃没本事，你们也知道。 吴老爷子在一旁早急得猴挠屁股了，那张嘴张了又张，都被吴老太太挡下去了。嗯，光合，我这就叫你爹张罗去，你当天啥时候到车站，你大哥光中或者你姐你姐夫开车接你们。 光合沉吟了会儿，我姐？妈，您老和我爹就别抱多大希望，我姐夫，那个混蛋和他手下的助理菲儿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吴老太太说，都整的啥西洋景？就是有钱给人烧的，你穷的驴吊顶不起锅盖，看他还有闲心耍流氓。 妈，如今这年月时兴，你是老古董，看开了就好了，我挂了，去做饭。 光合搬进樱子父母给他们买的婚房后，一日三餐基本让光合包了。樱子在少年宫做舞蹈老师，家务活一点不沾。光合也乐意做这些，房子车子岳父都会给解决，这些对于一个农村娃是何等重要，那将少奋斗二十年呢。 再说吴老太太和吴老爷子，按照小儿子的吩咐，先把家里的卫生搞了一遍。接着，到村子里打听，谁家杀猪，事先定了三斤排骨五斤后肘子肉，一页肝，一个猪肚。这份钱吴老太太花得起，老爷子还在镇子里一家编织袋厂打更，一个月八百元呢，大儿子还有吴丽他们哥妹回家给吴老太太的钱都是清的可数。虽然儿女们在社会上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你光合刚参加工作，房子车子也是媳妇爹娘给的，属于吃软饭的，吴老太太不生他的气，可大儿子光中工作性质不错，和媳妇都是老师，铁饭碗的，怎么就拿不出一点孝心给爹娘？ 吴丽也是，每次来家除了给他们老两口几件衣服几瓶贵重一些的酒，从不给钱。 村里人也提出异议，你们吴家的子女在人前都是佼佼者，怎么还叫老爷子去打更？那么有钱，尤其是吴丽，堂堂名牌大学生。村子里屈指可数的人物，咋就不扔个一万两万给你父母花？也不嫌磕碜，老爹打更，老娘养猪养鸡换几个零花钱。 这些话自然传进吴老太太的耳朵里，她急忙说，儿女们都给钱的，可我们老两口还能干活，他们给的都存上了。 只有吴老太太自己知道，她是打肿脸充胖子。 吴老太太买来的排骨也是最好的，一点肥肉和赘肉都没有，她用小斧子剁成一块块装在卫生袋子里，放入冰柜冻上。房间里有老头的汗脚臭味，还有汗烟味，买了一瓶花露水在每一个角落喷了一遍，然后，把端午节留给儿女们的粽子细数了一下，原先是二十个，老大不用她操心，因为都在乡下，樱花也就包了，丽丽和光合在城里，哪有时间包？再说，也没有乡下人包的正宗粘米，好吃哩。 眼看到了老两口激动不已的节日了，儿女们却没了电话，置办了一桌子好吃的没人问津，老两口就守着日出看日落，没心思吃，就冻在冰柜里。吴老太太不死心的问：老头子，他们说国庆节回来，不能不回来吧？ 吴老头子一边在地上用手搓高粱籽粒，一边说:操！我哪知道！都是你生的，啥吊样你还不清楚？妈的，麻雀尾巴长，娶妻忘了娘。以前说光中不好，妻管严。这会子，临到光合还不如他哥呢！这没结婚就给他爹妈约法三章，不爱回来不说，还有条件，一个媳妇子活脱脱一个祖宗！ 你这个人咋四五六不懂？啊？只要儿女们幸福快乐，咱也看着高兴不是？别整那些没味的，也是你拉拉出来的。 吴老头不说话了，距离国庆节只剩两天。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吴丽这几日心情好了点，邓明按时回家了，如果不是他单位精简，他不会记住还有吴丽黄脸婆，加上儿子女儿十月一那天都回来，吴丽准备让一家人在老家过节。 但是，就在吴丽去商场给母亲和父亲选购衣服时，手机响了，是交通局打来的电话，邓明开车带着情人出去玩，在本市一处立交桥上被一辆同样豪华的桑塔纳轿车撞到了桥下，从断裂的护栏到河里约有十几米的高度，邓明和小情人双双毙命。交警从邓明的手机上联系到了吴丽。作为家属的吴丽不得不去现场处理此事。 爱恨交加，抵不过人死如蝶逝。吴丽和从大学赶回来的儿女在忙于这场意外留下的事务。责任在对方，尽管他愿意赔偿几十万，可是，人没了，这个事实，吴丽和腿摔坏了刚好一点的婆婆都无法接受。 肇事司机安排了丧葬，过节了，吴丽自然回不了老家探望爹娘，也隐瞒了邓明车祸人亡的事儿。吴丽不想让父母牵挂，更不愿村子里的人说三道四。吴丽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忘不了自己那一文不昧的虚荣心。 节日那天，头天晚上就知道吴丽一家有事不回的吴老太太左眼皮呼哧呼哧跳个不停。她预感到不是好兆头。打电话给光合这小子一直忙音，要不就是关机。 吴老太太该炒菜也得炒，总共八样菜:两个凉的六个热的，虾米土豆丝，海蜇皮拌黄瓜。油焖大虾，炖骨鸡，涮羊肉汤，酸菜粉丝，芸角猪肉皮，土豆排骨，野蘑菇韭菜酱，玉米拔丝。都是几个孩子爱吃的。 做好了以后，放在大铁锅里捂着，叮嘱老爷子说话注意点，别为老不尊。吴老头说:还不定来不来呢。 大哥光中没打电话，快晌午时，媳妇打来的说是，光中在单位值班，回不去，你们先吃吧，顺带问候一下光合和媳妇好。 吴老太太只感到浑身发软，虚汗直冒，吴老头说:就知道不能来，养了一群白眼狼！ 日头都有些偏西了，也不见光合和媳妇的人！桌子上的菜也凉了，吴老太太气的一跺脚:他爹，咱吃饭！不等了。 吴老太太和老头子那天中午喝酒了，喝的很多。吴老太太从不喝酒也喝了，喝完之后，吴老太太看着老头子喝的红扑扑的脸蛋子，就咯咯咯的笑…… 老日头的光洒进屋子里，暖洋洋的，屋檐上那个燕子的巢穴空荡荡的，燕子已经有三年没回来住过了。 编辑瑟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人都有诉不完的苦。但是不管怎样，人，都应该学会感恩，特别是感恩自己的父母，人老了，不奢求什么，只希望在过时过节的时候子女能陪着他们吃一顿饭。作为子女，如果连这样一件小事情都做不到那就是不孝。我突然记起我今年也已经好久没有回老家陪陪外婆了，心里羞愧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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