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

 

某些程度里，保安被看成一个贬义词，很多人亲切地把保安当成看门狗。然而，不是所有的保安都仗势欺人，也是所有的人都把保安当狗一样看待。

 

暑假的时候，很多大学生都不愿意回家，而是出去闯荡一番，丰富一下社会阅历，顺便挣点零花钱。孙诚就是其中之一。

 

早在放暑假前一个月，他已经约好了北京的一家保安公司。无聊的考试刚一结束，他们几个年轻的小伙就踏上了北归的火车。第一次出门，大家都很兴奋，时不时的谈论着梦幻中的北京。谈着谈着十几个小时就过去了。北京西站真大，客流量真多，到处都是惦着大包小包的人群，当然也不乏外国人。他们几个东看看，西望望，不自觉的就被人流冲出了车站。

 

孙诚不是第一次到北京，因此荣幸地担当了领路人。

 

的确像人们所说的，北京不存在坐公交车，而是挤公交车。凡是能容得下人的地方，绝不放一个包。用人满为患形容北京的公交车都有点谦虚了。

 

下了车，很快就有人来接他们。孙诚来过这个小区，和接待员繁辉可以说是铁哥们。因为去年，孙诚也来过这里，和这个豪爽的小伙相处了一个多月。离开的时候，他们还互相留了电话。

 

在北京，这不算是一个太大的小区。总共有十三栋楼，每栋楼大概十层左右。小区内住的大部分都是些退休的老人，这些老人中大部分又都是公务员。他们业余的生活无非是溜溜狗，打打牌，下下象棋，还有一些老人喜欢谈天说地，然后一群人在下面当观众。他们的每一天基本上都是前一天生活的复制。因此，当小区内突然出现一群年轻的小伙子时，让他们既惊喜又兴奋。

 

很快，他们就被分到不同的岗位。孙诚带来的几个同学有三个被指派到其他的小区，剩下的还有小兵，麻杆，和猴子了。带他们的队长是个四十多岁满脸疙瘩，看上去凶神恶煞的中年人。但接触久了就会发现，他其实是色厉内荏，外强中干，尤其在他老婆面前，就更能突出他的特点了。他姓钟，和繁辉是同乡，都是甘肃人。

 

他们住的是地下室，潮湿不用说，关键是暗无天日，白天都得开着灯。麻杆一进宿舍就开始叫苦连天，猴子脸拉得老长，小兵倒有一种泰然自若的镇定。天刚刚亮，他们就被可恶的繁辉给轰了起来。然后按队长的要求开始叠被子，打扫卫生。等一切完成后，排着队去食堂吃饭。做饭的李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一副傲慢样，但心地很和善，特别是对他们几个新来的大学生。孙诚更不用说了，已经是老相识，知根知底了。

 

李师傅的手艺还真是不错，特别是他做的饼，非常受人的欢迎。麻杆边吃边赞不绝口。李师傅来了一句：别看你瘦的像麦秆，属你吃的多。繁辉也在一旁拍李师傅的马屁：那是因为李师傅的手艺太棒了，所以他才这么喜欢吃。老李撇了一眼繁辉，半笑半怒地说：“吃饭都堵不了你小子的嘴。等大家散场的时候，李师傅把孙诚留下，偷偷塞给了他两个鸡蛋。孙诚带着腼腆的笑，受宠若惊地说：”谢谢师傅！“老李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用胸前的围巾擦了擦手，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令人愉快而激动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这些年轻的大学生换上保安的制服后，瞬间成了小区内的一大亮点。

 

其实保安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他们需要记下所在岗位的所有车牌号，说白了，他们基本上就是为车主看车位的。另外，他们要保证小区内道路的畅通，防止车辆乱停。

 

一个老头出门找不到家了，害得孙诚带他转了半天。结果一回来，出事了。某个车主的车位被一辆外来的车给占了。车主蛮不讲理的把车停在车位外侧，把里面的车堵得死死的，整条路也被拦了一半，然后本人就不见了。等这辆来历不明的车车主到的时候，已经傻眼了。孙诚最怕就是遇到这样的情况，口舌之争不说，关键是让人闹心。

 

“保安兄弟，我就停了五分钟车上楼去看看我父亲，回来就被堵上了。”这位自称姓霍的先生满脸歉疚地说。

 

孙诚看到这人这么诚恳，正要往上窜的怒火暂时被他压了下去。但是他不得不说一句：大哥，您要知道，小区有小区的规定，车辆是不能乱停的。万一您的车被人给撞坏了，谁负责？“

 

“我知道，我知道，跟您添麻烦了。来，您抽烟，抽烟！“霍先生说着就把一盒烟塞到孙诚手中。

 

孙诚把烟又给他退了回去，严肃地说：“我们有规定，不能收别人的东西。“

 

打了三四次电话，车主终于穿着拖鞋，从楼道里慢腾腾的出来了。这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肥头肥脑的，脸黑得像碳，肥大的食指与中指之间夹了一根显得微不足道的烟。他一过来，嗓门如洪钟般把霍先生批得狗血淋头。霍先生知道自己犯了错，不住地点头，赔笑。孙诚像柱子一般立在一旁，根本插不上话。批完霍先生，这个大老粗又开始转过头收拾孙诚。

 

“你这个保安是怎么当的，都他妈的干什么吃的，别人站我位置的时候你跑哪去了。幸亏我今天心情好，不然你打十次电话我也不下来。”

 

“大哥，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看好您的车位，耽误您宝贵的时间了，还惹您一肚子气。您大人有大量就算了吧！”

 

“算了？没那么容易！我要是就这样算了，下次还有人占我的车位呢！把你们领导给我找过来，这事必须得给我一个说法。”

 

“您是大老板……”

 

“我是大老板干你一个小保安屁事，赶快把你领导给我叫来！”

 

“这本来是件小事，咱非要闹得不愉快吗？”

 

“就凭你，也配给我闹得不愉快！废话少说，你领导不来，休想叫我把车开走。”

 

孙诚从未受到这样的侮辱。在这些人的眼里，保安是没有任何尊严的。不是为了这身让他引以为豪的衣服，他真想和这个蛮横的人干一架。

 

“大哥，咱……”

 

孙诚的话再次被打断。

 

“叫大爷也不行，不要以为我是好欺负的。”在这个充满文明的城市，强者竟然以弱者的身份欺负一个毫无还击之力的人，这实在是最大的讽刺。

 

“别给脸不要脸！”孙诚的背后响起了粗犷的声音，原来老钟早就在他背后不远处站着了。

 

“你的车开走不开，不开的话马上找人给你砸了，你信不信！欺负一个新来的保安，算什么男人！你也算是个有身份的人，一点度量都没有！”

 

这胖子惊呆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满腔的怒火把脸憋得通红。当真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最后他乖乖的把车停到一边，然后霍先生麻溜地把自己的车开走。

 

孙诚心底的石头终于落下了。晚上，他被队长叫到了值班室，谈了许久的话，无非是告诉他人不能太善良，人善被人欺。孙诚虽然表面上赞成，实际中还是阳奉阴违。因为他的心是本是柔软的，不是说横就能横得起来的。他始终相信，暴力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以后的每一天，他都为这个蛮横的车主专门设置了障碍，确保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小区里每天都有奇怪的事情发生。比如九楼，一对夫妻整天没日没夜地吵，吵到不可开交的时候，男的就开始寻死觅活。他总是选择大白天从二楼的阳台往下跳，而且每次都落在楼下一个老太太晒的被子上。这半个月已经跳了三次。老太太逢人便骂这家的男人没出息，要跳就从楼顶往下跳，别高不高低不低的折腾人。当然，老太太倾诉地对象总是孙诚，因为他太有耐心了。换作别人，早没心情听了。

 

还有八楼的一个老太太，每天天不亮就打开窗户开始骂。她骂得比较有特色，几乎就两句话“王八蛋！不要脸！”而且，她选的时间很让人恼火，早晨五六点，中午十二点到一点。孙诚一打听才知道，老太太曾经竟是北大一个著名的教授，这着实让他吃了一惊。有一个老头跟孙诚说过，你们当保安的就不能管管，这也太扰民了。孙诚只能笑着说：“这种事情，我们不方便管。”

 

孙诚本来以为住在大城市的人都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原来事实并不像他想象的如此。在这个小区里，他亲眼看到了很多老人面无表情的被狗牵着走，有些不能走路的坐在轮椅上双目无神的仰望着天空。从他们的眼睛里，孙诚看到了一种叫做孤独的东西。或许那个整天叫骂的老太太就是最好的例子吧！

 

这个小区像是一个养老院，里面住的十有八九都是老人。孙诚每天巡检的时候，都会注意到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太太，老太太每次见到他也都会面带微笑的说：“多精神的小伙子！”后来慢慢的熟悉了，老太太就跟孙诚讲了自己的家事。老太太老家是西安的，夫家姓江。因为去年老伴去世了，才搬过来跟着儿子住。她儿媳妇待她非常不好，一天跟她说不上一两句话，而且也不让她的孙子跟她聊天。她儿子是建筑公司的老板，一个星期还回不了家里一趟。最让她不能忍受的是，她儿媳妇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往外逛，都是很晚才回家。每次回家动作都特别大，非要把她吵醒。她很想回老家，但是老家没什么亲人了，她儿子也不放心。她说从她搬进城里后，她儿媳妇没叫过她一次妈，还总是给她脸色看。每次说到这儿的时候，她的眼睛里都含满泪花。对于老太太的遭遇，孙诚深表同情。一到空闲的时候，他都会陪老太太说说话，开导开导她。

 

一个早晨，江太太拄着拐杖在路口等了孙诚好长时间。孙诚到的时候，见她颤巍巍的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有两个包子和两根油条，还有一杯豆浆。看到这幅情景，孙诚顿时眼眶湿润了。多好的老人啊，她本该受到很好的尊敬和照顾，偏偏却这么不幸。但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清官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他一个小小的保安呢！

 

在这些日子里，江太太每天都会绕着孙诚巡检的这座楼转半天。看到老太太笑容渐多的脸，孙诚就觉得特别欣慰。

 

上午，有个姓李的老头，孙诚都是亲切地称呼他李老师，总会跑来陪他聊天。李老师六十多岁了，精神头还特别好。虽然头发都白了，可眼神依然是神采奕奕，不亚于小伙子。每次见到孙诚，他都会不自觉地夸赞一般，说现代社会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实在不多了，大热的天，有哪家的孩子还愿意出来锻炼锻炼，挣点小钱呢！孙诚在一旁静静的听，时不时透着笑。直到有车辆过来了，他才会抱歉的点一下头，然后迅速跑过去对一下车牌号。

 

没过多久，一个姓郝的老师也过来了。郝老师身体不太好，不太好动。每次都搬一个小板凳坐在孙诚的岗楼外面。他已经七十多，头发快掉完了，胖胖的油光满面的脸时常带着笑，活像一个弥勒佛。每次来的时候，他都不忘给孙诚带点零食吃。

 

李老师和郝老师是同事，他们在一块总是把孙诚称赞得无地自容。

 

下午，天气稍微转凉了些。两个五十多岁的阿姨一前一后边遛着狗边聊着天。

 

其中，一个姓袁的阿姨抱怨道：“唉，我热感冒都一个多月了，怎么也好不了。总是咳嗽的难受。人人都说五十三是本命年，大姐，你说我不会挺不过去吧！”

 

旁边姓王的阿姨嗔怒道：“呸呸呸，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小感小冒相当于人生中的小打小闹，多少大风大浪都过去了，还怕过不了这个。咱们下过乡吧，经历过唐山大地震吧，不都过来了吗？现在生活多好，儿子们都成家了，也快抱孙子了。好生活还在后面呢！以后千万不要说这么丧气的话。”

 

早在前几次，孙诚就留意到了袁阿姨热感冒的问题，所以他专门从网上搜很多治疗此种病的偏方。当然，全部都是食疗。他用本子足足抄了两页，除了配方，连详细的做法都有。当孙诚把这个交到袁阿姨手中时，她先是震惊了一下，尔后竟感动的哭了。孙诚知道，这是一个善良到不能再善良的女人。她时常关心每个人的健康，接济小区里的流浪猫，就连孙诚工作遇到问题的时候，她也帮忙去向人家解释。从她带点淡淡的愁与微笑的眼睛里，孙诚找了纯真的温暖和爱。

 

一天，江老太太兴奋地说：“我已经认九楼姓袁的姑娘做我的女儿了。”孙诚带着年轻人的调皮回答道：“那以后我就做您的孙子吧！您又多了一家人。”老太太高兴得满脸皱纹像波浪，这一刻孙诚发现，江奶奶真的很像他死去的奶奶。没过一会，江老太太又恢复平静，忧愁地说：“小孙啊，要是过些日子你走了奶奶咋办呢？”孙诚转过头，努力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沉沉地说：“奶奶，您放心，我会经常和您联系的。”

 

孙诚发现，他已经被这里的一切深深吸引住了。生活虽然有很多无奈，很多无味，很多不快，但是一想到这些关心自己的老人，他的心一下就踏实了。这么多年，唯有这一个多月他受的感动最多。

 

一个人无聊的时候，孙诚也学会了抽烟来打发时间。一提到烟，他不得不想起了繁辉。繁辉是看门岗的，来往的车辆都要经过他的登记。这小孩眼皮活，脑子灵，嘴又好使，因此经常有人给他好处。某天中午，一个老板给了他一条中华烟。他揣在怀里吃饭的时候，被李大厨发现了。于是，他们坐地分赃，一人一半。不巧，繁辉刚猴急地出去，孙诚又赶回来打水，撞了个正着。李大厨拿出两盒烟塞到孙诚手里，小声说：“这是繁辉给我的，我再分你两盒，千万不要让队长和繁辉知道。”孙诚点了点头，把烟收下了。

 

晚上孙诚一进宿舍，就见繁辉正双目有神地盯着自己的战利品呢！见没有外人，繁辉也不躲闪，而是笑嘻嘻地说：“哥，兄弟分你两盒好烟，封个口吧！”孙诚心想，今天真是走运了，好事接二连三的让他撞上了。为了让那些怀有小人之心的人获得安心，孙诚不得不勉为其难的照单全收了。他的心里美滋滋的，突然有一种坐收渔利的感觉。

 

等所有人都到齐了，一场年轻人的盛会就拉开了帷幕。

 

猴子首先说：“今天我见到一个小孩，才五六岁，满口抱怨他妈妈，不就是参加一个家长会吗，干嘛打扮的花里花哨的，你以为去选秀啊！”

 

麻杆笑的前仰后合，补充说：“北京的孩子不愧是喝牛奶长大的，这么小的孩子就有这么深的见识，真是失敬啊！”

 

小兵有点不耐烦地说：“八楼有个疯婆子，每天早晨中午必大喊大闹一阵子，你说她烦不烦啊！”

 

孙诚对这个颇感兴趣：“听说这老太太还是北大的一个教授呢！”

 

“不会吧！真的假的啊！”

 

“反正人都是这么说的。”

 

“我还听说只要她的孩子一到，她立马就恢复正常。”

 

“真是一个怪老太太！”

 

“这老太太肯定是没人说话，憋的。”

 

稍稍停顿了那么几秒钟，下一个话题又继续了。

 

“还有一个男的，老是跳楼，这个月都跳了三次了。”

 

“呵呵，这个我知道，楼下那老太太天天找我抱怨。”

 

“真有意思，从来没见过跳楼还有这么跳的。”

 

“楼下的老太太都不敢晒被子了。”

 

“这次来北京可真是长见识了。”

 

大家七嘴八舌了一阵后，被繁辉的一句话给打断了。

 

“没意思，真是没意思！”

 

“那你说个有意思的！”麻杆最喜欢调戏繁辉。

 

繁辉扯了扯嗓子，郑重其事地说：“今天让我抓到一个往车窗上塞小广告的，没想到，竟是一个大美女，俩眼不停的对我放电。我看了看她贴的东西才知道，原来她是一个夜店的小姐。操，夜店的广告贴到小区里来了。”

 

“辉哥，人家没给你名片。”

 

“当然给了。你说，像哥这样纯洁的保安，能被她迷惑吗？”

 

“你少臭美了。老实交代，你背地里去过几次，这次碰到你的老情人做何感想？”麻杆继续不依不挠。

 

“我真没去过！我一个小保安，，哪有钱去那种地方！”

 

好久没说话的孙诚接了一句：像北京这种天子脚下的地方，也会有明目张胆干这行的吗？

 

繁辉憨厚的笑了一声说：“哥，你也太纯情了吧！没听说过一句话，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

 

孙诚顿时恍然大悟。

 

昨夜下了一整晚的雨，第二天天放晴了，空气格外的好，人也格外的精神。孙诚正往前走的时候，袁阿姨牵着她的小狗豆豆跟了过来。在人少的地方，她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掏出一包香肠递给孙诚。孙诚本想礼貌地回绝了，可是袁阿姨非常的坚持，并带着微笑小声说：“小孙，不用客气，这是专门为了感谢你的。我家那口子都说了，你是一个特别有心的人。上次你给我的偏方很有用，你看现在我好多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孙诚不得不收下了。袁阿姨遛了一圈豆豆回来后，又悄悄地对孙诚说：“小孙，我一会出去买点肉，中午阿姨请你吃红烧肉好吗？”多么亲切而温暖的声音啊，孙诚感觉她就像自己的母亲一样。他本来无意中帮了她一点小忙，没想到却得到如此多的恩惠，他真的有点不知所措了。

 

每当孙诚炫耀自己的幸福时，小兵都会说：“这种好事，怎么没让我摊上呢？”孙诚总是笑笑，尔后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最近，孙诚又交了两个新朋友。

 

他在巡视车辆的时候，看到一副非常搞笑的画面。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穿着一身旧的花色连衣裙，跪在地上，双手着地，撅着屁股在一辆车下面寻找什么东西。孙诚估摸着是这个小女孩的玩具滚到车下面了，所以她才这样卖力的去找。等走进了，他才发现，原来小女孩在够一个饮料瓶子。可是她的小胳膊太短，怎么够都够不着。孙诚拍了拍小女孩的肩膀，只见她麻利地站了起来，看着孙诚，像犯了错误似得一句话也不敢说。她的眼睛大大的，瘦瘦的脸蛋，额头上全是汗，小嘴一撇一撇的，有点想哭的样子。孙诚走到路边，折了一根干树枝，伸在车下边，左右一摆，瓶子就顺利地出来了。小女孩迅速地跑过去，捡起瓶子后又跑了回来，顽皮地冲孙诚笑了笑说：“谢谢保安叔叔。”

 

一声保安叔叔，一下把孙诚给叫懵了。他一直以为自己还是个孩子，可是已经有人喊他叔叔了。他既激动又惊喜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用大人的口气说：“以后可不能这样了，车多，非常不安全的。”小女孩带着甜甜的笑，一蹦一跳的跑开了。

 

在这条路的尽头，孙诚看到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正在和一只大白狗在玩。这真是一条不错的狗，浑身雪白，找不到一根杂毛，看上去凶神恶煞的，本质却特别温顺。小男孩骑在狗身上，别提多神气了。孙诚路过时，狗吃了一惊，撒腿就跑，一下把小男孩摔得底朝天。孙诚赶紧走过去，把他扶了起来。小男孩边叫苦连天，边骂他的狗：“小畜生，看我一会怎么收拾你。”然后转过头，换了一种温和的口气对孙诚说：“谢谢您，保安叔叔。我们家雪儿太顽皮，一会我再好好揍他！”

 

之前的那个小女孩也跑了过来，兴奋地说：“秦明，刚才这个保安叔叔还帮我捡了一个瓶子呢！”听到小女孩的话后，秦明再次眯着小眼睛说：“叔叔，您真是好人！”然后牵着小女孩的手，边跑边说：“妞妞，走，我们一块去追雪儿！”

 

从此，孙诚和秦明妞妞就成了很好的朋友。

 

从秦明的口中，孙诚得知了妞妞的情况。妞妞老家是农村的，父母在北京打工就把她带了过来。她的父母每天都下班很晚，所以她就一个人等，有时要等到十点多。要是父母临时有事回不来，她会等上一夜。妞妞从来都不会哭的，因为父母对她说过，在大城市里，你越哭，别人就越欺负你。白天一个人的时候，妞妞会在小区内捡瓶子，然后一个人去卖。她把得来的钱全部存了起来，说是开学当学费用。她在小区内的朋友没几个，其他的小女孩都爱干净，不愿意和她在一块。

 

一次，孙诚问秦明：“为什么你不和其他的孩子一样排斥妞妞呢？”

 

秦明犹豫了片刻，慢吞吞地说：“因为我老家也是农村的。虽然我爸在北京当了老板，发了财，他还是会经常告诉我，不要欺负农村来的孩子。”

 

一个勇敢无畏，一个天真善良，他们在孙诚心中是最漂亮的孩子。

 

孙诚每走一步，这两个小东西也跟在后面。他们成了孙诚形影不离的跟屁虫。一天，妞妞拉着孙诚的手，让他帮忙摘桃子。原来他的岗楼外有一棵桃树，在这盛夏时节结满了桃子。不过这是一种观赏桃树，所以桃子不仅结的晚，而且小。孙诚抬头望去，已经有几个青里透着红了。看到小孩这么热切期待，他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三下五除二就摘了好几个下来。妞妞接过桃子，用力搓了搓上面的毛，然后清脆地一声咬成两半，津津有味的吃起来。孙诚也拿了一个，模仿起妞妞来。刚咬了一口，他情不自禁地喷了出来，又苦又涩，还酸的掉牙。看到他这个模样，妞妞格格地笑了起来。“妞妞，这么难吃的东西，怎么你吃起来就那么有滋有味呢？”孙诚不禁问了一句。“那是因为我妈经常给我买这种桃子，说既营养又锻炼牙齿。”“真是个天真的孩子，大人说什么她都相信！”孙诚心里暗想。

 

人生不会一帆风顺，幸福不会没有波折，保安也会遇到绊脚的疙瘩。因为保安接触的是形形色色的人，遇到的是乱七八糟的事。说保一方平安的确大了点，说不管不问又不太可能。有些事情你本来可以不做，但是又怕良心指责，做了结果自己给自己惹了事。

 

一个五十多岁的贵妇人开着车找不到车位了，就在孙诚的岗楼外停了下来。见到孙诚，像见到亲人一般说：“大兄弟，您给找个车位停一会吧！您看，自由车位都满了，我就停五分钟，保证不耽误您的事。”

 

阔太太浓妆艳抹穿金戴银，手里拎着的包闪闪发光，差点迷了孙诚的眼。偏偏孙诚不是个势利眼，非常抱歉地说：“大姐，这里的车位都是车主花钱买的，随时都可能回来。您要不再转一圈看看。”

 

“我的好兄弟，整个小区让我转了一遍了，就您这还有几个个空车位。您行行好，我就上楼五分钟，五分钟就行。”

 

孙诚估计五分钟不会出什么事，于是勉强地答应了。

 

谁料到，这老太太一走就是半个小时，连个影子都不见。孙诚着急的走来走去，只盼着车主这个点不要回来。

 

事实总会这样，你越不愿意发生的事情，偏偏比你预期的时间发生的要早。

 

“喂，保安，我的车位谁占了？”这是一个打扮得比较另类的年轻姑娘。由于掩饰得太多，所以读不出她的年龄。

 

“大姐……”

 

“我说你叫谁大姐呢！我有那么老吗？”

 

“哦，不好意思，小姐……”

 

“你才是小姐呢！你们全家都是小姐。”

 

“那我应该称呼您什么？”孙诚牙根直痒痒，恨不得上前去抽她两巴掌。

 

“应该叫美女，懂吗？”

 

孙诚冷冷地笑了，心想，这样的都叫美女，扫大街的阿姨也可以称呼仙女了。

 

言归正传。

 

“你是不是收了她的好处，把我的车位卖给她了。”

 

真是龌龊的人什么离奇古怪的想法都有，孙诚算是长见识了。

 

“没有，怎么可能！那个大姐说她就停五分钟，我感觉五分钟内您不会回来，所以就答应她了。”

 

“你给我算算，从我开车到这，跟你磨蹭了几分钟了，不止五分钟了吧！你这个傻帽，上当了都不知道。”

 

孙诚心里清楚，他就是傻，但不是傻帽。

 

“美女，要不这样吧，你把车先停到隔壁的车位。等那位大姐下来，你们两家的车位暂时对换一下，感觉怎么样？”

 

“说的倒轻巧，要是这家的车主回来把我的车蹭坏了怎么办！”

 

“蹭坏了我负责，好吧？”

 

这个另类白了他一眼，嘲讽道：“你负责？你负责得起吗？”

 

孙诚忍辱负重，使出看家的本领说：“如果他要撞您的车，就得先从我身上撞过去，您看行了吧！”

 

“好吧！看你也挺不容易的，这次就算了。不过，下次给我注意点！”

 

送走了这个比上帝还难伺候的上帝，孙诚的背心早已被汗浸湿了。太阳高高地照着，远处可以看到一团团雾腾腾的热气在回旋。孙诚感觉头晕目眩，差点就倒了。突然，有人扶了他一把。孙诚努力地睁开眼睛，看出了是袁阿姨。

 

“小孙，受委屈了吧！”依旧是那么和蔼，听起来让人感觉特别舒服的声音，让他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没事的，阿姨，我已经处理好了。”

 

“你刚来，还不知道。刚才那个姑娘是夜店上班的，晚上去白天回来，人也特别横，所以咱惹不起就躲着。以后要是有人问你找车位，你就让他停在阿姨家的车位上。反正你叔叔下午六点多才回来，不碍事的。哦，我忘了，天这么热，你渴了吧！拿着，这是阿姨给你买的水，还有冰淇淋。”说完，袁阿姨匆匆的就上楼了，只剩下孙诚一个人回味着无与伦比的感动和幸福。

 

很快来北京已经二十多天了，孙诚对这里的一切已经过目不忘了。现在，不用记录本，他也能记住哪个车位的车牌号多少，车主男的还是女的，性格温和还暴躁。尤其是那些难缠户，孙诚更是刻骨铭心。由于孙诚的心地得到大家的公认，人缘也很好，老钟就把他调到了物业办公楼的值班室。相对于烈日炎炎下在外面到处晃悠，孙诚确实悠闲了不少。他除了往各个办公室送送报纸，急件，饭前还会帮李大厨摘摘菜。

 

中间空闲的时候，他还是会出去见见他的老朋友。最近不见江奶奶了，听说她去了她老弟家。李老师依旧会和孙诚谈人生，谈社会，谈舆论八卦。他是个兴趣特别广泛的人。当时，北京正在热播一部电视连续剧，叫《你是我兄弟》，李老师曾对孙诚说，你最像里面的老二，有那种敢闯敢拼吃苦耐劳的劲。听他这么说，孙诚总感觉有点无地自容。

 

妞妞和秦明还是时常缠着他，要他赔他们一块玩。孙诚有次替一个兄弟值夜班，陪妞妞等了一夜她的父母。妞妞很乖，也很听话，半夜的时候，孙诚请她吃了夜宵。到了天亮快下班时，妞妞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难过地说：“叔叔，你要是走了，就没人会陪我了。”孙诚摸了摸妞妞的小脑袋，含着泪笑着说：“所以啊，妞妞要坚强，要快点长大，这样就不会害怕一个人了。”

 

保安有时也会遇到意外的惊喜。最大的惊喜莫过于陪同警察一块出去办事，这样的好事孙诚遇到了两次，受益匪浅。

 

第一次是出去抓无证拉车的。他们全部穿上了便装，相比平日也算是乔装打扮了。活动地点主要在公交站，地铁站口。规则是保安在前，警察在后。因为警察比较面熟，生怕打草惊蛇。一切交代完后，所有人开始分头行动。

 

孙诚一步不离地跟着老钟，因为他什么也不懂。老钟的不愧是老江湖，动作娴熟，演技也一流。他看到一个骑三轮车的，挥手说我要去东直门。骑三轮车的拐子刚一过来，老钟一把就把他的钥匙给拔了下来，然后交给了孙诚。等老钟走后，那个拐子开始苦苦的哀求孙诚：兄弟，您就放了我吧！你看我的腿都这样了，不拉车赚点钱叫我怎么活啊！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呢！孙诚正一筹莫展，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一个警官走了过来，严厉地说：“老实点，不要说话！你说你都这样了还拉车，这不是不管别人的死活吗？”拐子无奈地沉默下来，拿出早晨剩下的油条，咬一口就一口水。孙诚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同情也不是，责怪也不是，满脸复杂的感情。他只能告诉自己，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保安，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主。

 

在一个地铁站门口，他们发现了一个拉车团伙。几十辆三轮车都在那停着等着拉客。孙诚放眼望去，只见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瘸的，拐的什么样的人都有。当一辆车被抓了以后，其他车辆鸣着笛拼命地向前跑。警官吹着口哨，命令所有的人员全速进行抓捕行动。孙诚动作快，上去就拦住一胖女的。当看到这个女的只有一条腿以及她脸上绝望的表情时，他退缩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孙诚给她让了一条道。这时老钟赶了过来，气愤地说：“你不要命了，赶跑到前面拦路。你不知道，这些人都是亡命徒，逼急了，他们什么事情都会做的出来的。年轻人，做事情不要太认真，我们过来也只是吓唬吓唬他们，然后抓几个典型回去就行了。”孙诚总算明白了，原来这只是一次杀鸡儆猴的行动，他不禁汗颜。

 

他们回去的时候，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闹个不停。警官走过去，尊敬地说：“老大爷，您都快去见马克思了，还拉车啊！”

 

老头倔强地说：“我没有拉人，我是一个人无聊出来逛逛！”

 

“您可真伟大，把人都逛到您车里了。”

 

“你没凭没据的，不要乱说。”

 

老头耍起了无赖，谁也没办法。带头的警官说：“把他放了吧，抓回去别有个好歹，反正早晚都得放。”

 

于是，老头得意洋洋的骑车跑了。

 

还有一次，他们负责去抓卖盗版光盘的。一条狭窄的马路，马路靠着河，河畔堆满了生活垃圾。一排非常破旧的二层楼房，出出入入的男男女女都穿的破破烂烂的，男的光着膀子转来转去，女的穿着短裤坐在自家门前。他们都被这炎热的天气折磨得面无表情。这种贫民窟一样的地方跟光鲜亮丽的北京简直挂不上钩。但是你不得不相信，再美丽的地方，也有破烂不堪的一面。孙诚认为，这种地方很适合拍电影，而且不需要装饰就能拍出很好的效果。

 

他们走了大概有二三百米，一个四十多岁的瘦瘦的妇女放下手中的活儿满脸笑容地迎了过来。

 

“同志，需要买光盘吗？都是最新的，绝对不卡带，最适合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警官冷笑了一下，不可思议地说：“没想到，还有自投罗网的。”

 

这个妇女一下傻了眼，头低的像豆芽，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带走！”警官下了命令。

 

听到“带走”俩字，妇女丢了魂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苦苦哀求道：“警察同志，您就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屡教不改，上次你也说再也不敢了！”警官冷着脸严肃地说。

 

“我这不是没办法吗？我们总得活吧！孩子还小，我们家又没什么收入。”这女的鼻子一把泪一把，哭天抢地的。

 

“少来这套，哭有什么用！把所有的光盘都交出来，或许能少关你几天。”

 

这女人真够笨的，笨到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说出这话：警察同志，只要您放了我，我保证一有新货就孝敬您！年轻人嘛，哪有对这个不好奇的。

 

“诱惑警察可是要罪加一等的！”孙诚看到，警官说这话的时候，有种想笑的冲动，但是没笑出来。

 

这名妇女浑身的智慧都用光了，连个屁用都没有。她索性也豁了出去，直言不讳道：“收了我那么多光盘，我就不信你们看都不看就销毁了。少装清高了，警察也是人，没有人不喜欢这个的。”

 

“再废话……”

 

妇女抢过他的话，理直气壮地说：“再废话你能把我怎么样！不要以为我不懂法。这是在天子脚下，我看你能把我怎么样！大不了东西没收，关我两天。刚好，我还省两天饭钱呢！”

 

对于这样的泼妇，警官算是没辙了。

 

临行的时候，这名妇女抱着自己的孩子，一副胜利者的模样笑着说：“宝宝，走，妈妈带你坐警车喽！”

 

看到这样的情景，孙诚一直是哭笑不得。他只是同情这孩子，小小年纪去警局就像是去姥姥家一样。

 

日子依旧平淡中带点充实慢慢的过着，眼看已经一个月过去了。猴子和麻杆都回家了，宿舍里一下冷清了许多。一同过来的六七个人，只剩下孙诚和小兵了，再过个十来天，他们也该回学校了。繁辉这几天消停了很多，不再嘻嘻哈哈的了。面对离别，看来再开朗的人情绪也会有点小波动。孙诚最近每天都能见到袁阿姨，只是她好像比以前忧郁了许多。他们每次谈论的话题都是从她的小宠物豆豆开始。阿姨常说，豆豆已经是个十三岁的小老头了，不知道还能再陪我几年。孙诚拿起手机，给袁阿姨和豆豆拍了一张合影留作纪念。当时阿姨还有点害羞地说：“拍豆豆就行，不要拍我了。人都老了，没什么可拍的。”孙诚满脸诚恳地说：“不，阿姨，您在我心里和我妈妈一样，永远年轻漂亮。”袁阿姨随口接了一句：“那你做我的干儿子吧？”孙诚一下愣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了。直到最后离开，他都没有说出这句抱憾终身的话：阿姨，在我的心里，您早就是我的妈妈。

 

下午凉快的时候，妞妞和秦明就会拿着羽毛球拍恳请孙诚去当裁判。当裁判是假，给他们捡球才是真的。不过，孙诚很享受这种工作之余的快乐。看着他们无忧无虑的玩耍，孙诚仿佛也回到了童年时代。

 

“叔叔，秦明又耍赖！”

 

“叔叔，我不是故意的！”

 

“哼，你就是故意的。打不过我，就会耍无赖。”

 

“像你这么厉害，以后谁敢娶你啊！”

 

“要你管！”妞妞丢下球拍，就去扯秦明的衣服。于是，一个前面跑，一个后面追，像两只可爱的小麻雀，充满童真的乐趣。

 

孙诚笑了笑，然后一个人走开了。

 

没走几步，碰到了满脸笑容的李老师。李老师最孙诚心里是最睿智的人，在他心里早成了良师益友。

 

“小孙，快走了吧！”李老师开门见山的说。

 

“是啊，再过一个礼拜，学校就开学了！”孙诚有点无奈地说。

 

“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实在不多见啊！我的孙子和你差不多大，一到暑假就懒在家里，门都不愿意出。天天的上网，真不知道网上有什么好东西。”说完后，李老师略显得忧心忡忡。

 

孙诚打趣道：“我要是有您这样的爷爷，估计我也会懒在家里。环境不一样，人也就不一样。”

 

“说的也是！不过，年轻人出去闯闯还是不错的。想过没，毕业后准备到哪儿工作？”

 

“这个……”孙诚犹豫了一下，说：“还没想好，顺其自然吧！”

 

“那爷爷给你一个警告吧！宁做蛇头，不做龙尾！”

 

好一个宁做蛇头，不做龙尾！看似简单，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又有几人能懂。人人都把目光放在最繁华的，最耀眼的地方，就像苍蝇把口味放在最甜最香的方向一样。于是，争先恐后，于是，轮番上阵。人踩着人垫高自己，人挤着人往上爬。真正达到一定高度的能有多少，被无情淘汰的又有多少！人人都愿意争强好胜，人人都想独占鳌头，可是有人想过为此而付出的代价吗？

 

通过这次交谈，孙诚又得到了意外的收获。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孙诚换掉了自己的工装，浑身既感到轻松，又有些不舍。他一个人，绕着小区逛了一圈。夜风吹得暖暖的，吹得他有一种想落泪的感觉。小区内依旧车辆不断，出出停停，车灯闪得他有点晃眼。他第一次感到原来这个地方是如此的美，曾经的不快早已烟消云散了，只剩下感动和温暖的记忆。“真的要走了吗？好像昨天刚来啊！”他心里想着。四十来天，原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而明天，他就要和这里的一切告别了。对于这里的感情，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他用真善美感动了许许多多的人，同样他也被许许多多的人感动着。这些将会永远在记忆中鲜活如初。或许这是他最后一次当保安，或许这身灰色的制服只能留在回忆当中，但曾经的点点滴滴，将变成永恒的文字，向每一个人传达生命的真谛。

 

回来的路上，他看到了妞妞和秦明。当妞妞把手里自己培育的仙人球交到孙诚手中时，哇的一下哭了。秦明站在一旁，开导妞妞说：“妞妞，不要难过啦！叔叔明年还会来的啦！”妞妞突然破涕为笑，激动地说：“叔叔，是真的吗？”孙诚不自然的说：“真的，叔叔明年还会来的！你们一定要听话哦，不然叔叔会打你屁屁的。”两个孩子像两只小精灵欢呼雀跃的跑走后，孙诚一个人陷入了自责。

 

走到九楼的时候，孙诚停了下来。他对这座楼的感情是最复杂的，因为里面既有他最尊敬的人，也有他最恼火的人。他从这里找到了善，也发现了恶，领略过美，也憎恶过丑。在这片小小的土地上，他看到了整个大千世界的缩影。

 

突然，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拎着两个包，急匆匆的从楼里走出来。

 

“小孙，真巧，我正要打电话叫你呢！”

 

“阿姨，您这是……”

 

“你明天不是要走了吗？这些都是给你的，你带回去吧！里面有好多新衣服，我都没穿过，你拿回去给你妈妈穿。”

 

“阿姨，我不能收这个……”

 

“有什么不能的，这都是我和你叔叔的一片心意。你现在已经不是保安了，没人会管的。”

 

除了感激，孙诚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还有，这是我年轻时候戴的一条珍珠项链，也不贵，你拿回去送给你妈妈吧！”

 

“阿姨，这个真不能……”

 

“都说了，不是给你的，是送给你妈妈的，谁让她生了个这么善解人意的孩子呢！”

 

孙诚真是彻底沉默了，泪水从他的眼眶里慢慢的往外溢。最后，他带着哭腔我握住袁阿姨的手说：“阿姨，等以后小孙有出息了，一定回来看您的。”

 

“阿姨不求你有出息，只要平平安安的，比啥都好。有空，一定要来看阿姨啊！阿姨会想你的！”然后，她抹了一把泪，就上楼了。孙诚一个人在楼下静静的发呆好一阵子。

 

第二天．孙诚和小兵一块去公司结了账。然后买点水果送给了老钟和李大厨，以作为这些天的照顾。至于其他叔叔阿姨，他们不是吝惜送礼物，而是怕以小换大，因为他们都太热情了。临走的时候，老钟慷慨激昂地说：“以后，你们要是来北京就找我。大事，咱帮不了忙，小事还是可以的。”

 

他们是下午两点多出了小区的，经过门口的时候，孙诚感觉到繁辉目送了很远很远。不知道他落泪没有，反正孙诚是带着泪离开的。

 

回到学校后，袁阿姨给孙诚发了个短信：小孙，在一件红色的棉衣里我给你放了五百块钱，千万别洗衣服的时候把钱洗坏了。忘了告诉你了，这钱是给你爸妈买点好吃的。

 

多善良的人啊！她不是忘了，而是怕孙诚坚持不收。





     编辑追梦人：认识追风已经很久了，看到他的小说越写越有进步，真的很替他高兴，只要坚持下去相信追风一定会有所成就。本篇小说以描写暑假去北京打工的几个大学生的所见所闻，从侧面反映了很多社会问题，比如“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的问题。此外，还塑造了各色的小人物，比如仗势欺人的大款、善良的袁阿姨、发广告的夜店女郎、骂人的北大教授……等都让人记忆深刻。现代人的生活，特别是城里人物质生活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追求，他们所欠缺的是精神生活，”空巢老人“就是很好的列子，她们所盼望的不过是儿女多回家看看他们。“留守儿童”的问题主要在教育方面，他们所盼望的是留在父母身边享受公平的教育资源。外来务工人员，他们为城市的建设付出了辛勤的汗水，换来的却是城里人对他们的歧视，不公平的医疗、教育、劳动保障让外来务工人员很难融入城市。不过，我们应该看到国家正在想办法解决这些城市化所带来的一系列问题，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城乡差距会逐步消失。其实，关键还是在于个人，如果外来务工人员都像孙诚那样真诚待人，城里人能像袁阿姨那样对乡下人多点包容和理解，那么我们这个城市会更加和谐。感谢作者赐稿，问候追风，奖励金币100，积分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