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桐树(行走的村庄)
身后一片桐花影,影中美人满额颦。
熬了一个冬天以后,郁小小家门口的桐树懒洋洋的开出了桐花,看着这些紫红色倒圆锥形的花萼,郁小小没有惊喜也没有失望,桐花还是去年桐花的模样,眼前的这颗桐树却不是去年娘家门口的那颗老桐树,自打去年夏天嫁到唐志庄村一年来,终于熬到了四月底的时候,桐花开的正盛,和其他郁小小去过地方一样,夜幕毫无征兆笼罩到了村子里,就连娇艳的桐花也没有幸免,黑色像夜游神一样覆盖了所有其他颜色,分明有种一统江湖的气势,村里的桐树和桐树一颗颗连在一起,桐花和桐花一朵朵连在一起,白天和黑夜把村庄和村民盖在桐花下面劳作和生长,村民们过着这种似画非画的日子,画中都是行走的线条,画画的人悠哉悠哉,看画的人乐哉乐哉,画里的每一笔无不艰辛,郁小小想,这幅画的代价分明就是自己一生的血泪史,每次想到这里,郁小小都会来到家门口桐树下独自一个人发呆。
郁小小自从嫁到唐志庄村以后,天上的雨水就像满肚子里的苦水滔滔不绝的滴落到桐花上,吧嗒吧嗒砸出孤零零的声响,让郁小小觉得全世界都在和她作对似得。
家门口的雨说下就下,说停就停,毫无商量的余地。完全不管郁小小是什么心情,会带给郁小小什么心情。
“小小姐,你这是有心事么?”小芜总是看到郁小小闷闷不乐的坐在桐树下的那颗大石头上发呆。
“我能有什么心事,
董小芜做了一个梦,这个梦是一场电影,电影主角是他自己,小芜在电影里是一个影子,电影设置的情节是他要逃离一个很高很高的楼梯,然后沿着这个封闭的楼梯一直往上爬,在这期间有很多陌生人在追小芜,他表现的特别惊恐,这边躲一下那边躲一下,有人来抓他的时候就贴在墙上或者藏在黑暗里,因为是影子的缘故,只要没有阳光的地方就不会被人发现,旁边有人经过的时候就不出声,继续沿着楼梯往上爬,这个楼梯是一个无止境的封闭空间,最终等到小芜精疲力尽,好似要到楼梯最高的地方了,其实只是他的一个错觉,当他觉得快要到了的时候,感觉到了就已经到了,感觉没到就还没到,因为这个楼梯根本就不存在。
电影结局的时候,小芜以为到了楼梯出口然后停止了往上爬,当他停止往上爬的那一刻突然楼梯整个都亮了,然后小芜消失了,在董小芜在梦里他自己只是一个影子,电影结束的瞬间,这个楼梯变成整个宇宙,宇宙外面出现了上帝,上帝掌握着小芜的一举一动,小芜所有努力往上爬的过程上帝都看得一清二楚,然而他就那样静悄悄不出声,上帝明知道小芜只是个影子最终会消失,既不劝阻也不去帮助他,小芜东躲西藏,从电影开场到电影结束一生不懈努力的往上爬,上帝问小芜,你马上就要消失了,你会觉得害怕么,小芜来不及回答,只是觉得好累,突然楼梯亮了,上帝对着类似大瓶子的宇宙说,你这个影子在瓶子里就是一个黑色的点点,而在瓶子外面有个一模一样的白色的点点在和你做一模一样的事情,所以你不用东躲西藏,你再怎么隐藏那个白色的点点也会把你的位置暴露给我,然后他问小芜,这种往宇宙顶端上爬的感觉你享受么,小芜说挺好的,电影结束的时候,剧情又变了,宇宙是唐志庄村的一棵桐树,而上帝就是董小芜自己。
睡醒之后已经是夜晚8点钟了,董小芜似乎夜晚比白天更要精神,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打开房门,坐电梯下楼走出小区,沿着新港山路往上戏艺校的方向走去,这一路在电梯里,楼道里,小区里,马路上逆向抑或顺向行驶了一些人和一些车,这期间没有一个人跟他说话,甚至连招呼也没有人跟他打,他也没有去和任何人说话以及打招呼,如果有陌生人跟他打招呼或者他跟陌生人打招呼,那一定大多都是,请问某某某处怎么走之类的,而他此时此刻脑海里面只有一句话,“我是谁,请问你看到梵高了么”,而这句话,作为一个已经成年人来说,对一个陌生人讲出来的话,一定是极为不妥的。
看到一座桥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会,一排车挨个穿梭过去,他想数清楚到底有几辆车去从他面前过往,一辆车搜搜的从他面前跑过去,一会儿就消失在视野里,于是他又想再等一辆,等着等着车和车越来越没有区别了,没有区别的车他宁愿不等,他把刚刚经过的一排车在脑海里串起来,车子越转越快,在脑袋上空围着一个圈圈,突然就卡在那一刻了。于是他觉得没有继续再等的必要了。
东边是通往青岛宽敞的大路,这条路挨着的是上戏艺校的一条单行道。在新港山路和上戏艺校西北墙角立了一个路牌,上面写着,连三岛。
那是一条很窄的小路,甚至都没有路灯,马路左边的围墙上缠着一些藤树,马路右边是一些长的很高的古树,虽然没有路灯,今晚的月光倒是很亮。
这是小芜第二次在这个路口停留了。第一次的时候也是晚上8点,不过已经是一个月之前了,因为没有路灯,又没有行人和车辆,他没有足够的勇气一个人进入这个不知道前方是什么地方的路,而且,因为这条路是上坡,越走会越高,站在路口根本看不到路的尽头。
这一次小芜似乎比一个月前勇敢了许多,顺着路口看往前看的话,前方依旧是一望无际的黑夜,小芜尝试用左脚踩出第一步,右脚便跟着很自觉去附和左脚,直到后来他什么都不去想了,只是右脚附和左脚,左脚附和右脚,停也停不下来,好似着了魔似得,走路的时候双手还有摆动,左脚踩一下,右脚踩一下,左右手来回摆动,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在月光下格外白净,但又不像自己的手一样,却在一直来回摆动,他的大脑似乎可以控制双手摆动,却又似乎不能控制双手摆动,为此他确实吓了一跳,还故意把前后摆动变成了左右摆动,来给自己证明手脚都是真实的手脚,可以被自己大脑控制的手脚。
夜空干净而又深邃,路边的一簇簇杂草和一株株古树奇形怪状压的他喘不上气来,月亮没有动,树没有动,树叶没有动,路没有动,星星没有动,这条上坡路越走越高,越走越远,越走越黑,大约走了10分钟后青蛙呱呱的叫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他确定那些青蛙是活的,叫的那么清澈和干裂。
30分钟后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些暗黄色的路灯,路灯后面是一个别墅,小芜穿过别墅,有一扇半闭着的大门,他打开门,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很多很长白色条型的物体在跳动,宛如一条条长龙一样,他被这个神奇的景象迷住了,禁不止朝那些长龙走过去。
那是海浪。他确定那是海浪,因为他踩到沙滩了,沙滩软绵绵的,他确定那些白色的长龙是海浪,只不过在夜色中格外的白净。
海浪一层一层和一扇巨大的门一样倒下,扑在小芜身体上,冰凉的海水让他更加对眼前的景象折服又迷恋。
他见过这个画面,十二岁那年,在梦里他也站在同样的地方,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那时候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为他自己创造出来的,所有人都是他生命里的一些配角,这个世界都是不存在的,所有事情的发展早已经注定了结果,这个画面真实又可怕,却又让他迷恋,说是迷恋,更多的是,他找到了十二岁的自己,那时候他躺在村庄的土炕上睡觉,左边睡的是爷爷,右边睡的是妹妹,而那个十二岁的梦,竟然会在又一个十八岁之后展现在他面前。
他看到了他自己,他确实看到了他自己,真真切切,左手可以摸到右手,右手可以摸到脸以及整个身体。
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他看到了他自己,那个十二岁的梦不是梦,是他在为自己占卜的一个未来的画面,他遇见了未来的自己,一个十八年之后的自己,而他此时此刻站在海浪底下,却怎么也看不到十八年前的自己了。
整个天空只有一个星星,只有一个月亮。
一排一排海浪卷过来,他朝那些海浪走进去,他在梦里还是出现了幻觉。
他连自己都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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