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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凤雏生】千年的沟流成河，百年的媳妇儿熬成婆——这句话极大地讽刺了旧时家庭专制，和人们深受封建思想地毒害，女人悲惨的社会地位。故事发生在建国初期，虽然老百姓已经翻身当家做主，但是旧社会的封建思想依然存在，尤其是在农村。张老太，从时间分析，她应该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的人，她年轻的时候肯定也是倍受婆婆的压迫和欺凌。所以当她成为一家之主了，她也要遵从旧制来满足自己久未得到的权利欲、寻求自我安慰，这是一种严重心理扭曲变态的表现。在张老太的干涉下毁了两代人，嘉豪和贞子，再就是孙女紫燕。前者属于棒打鸳鸯，后者则是被包办婚姻所束缚，真是让人为之痛惜。好在紫燕不堪欺凌和压迫，毅然选择离开，最终遇到真爱，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文章最后没有提到张老太，不知道这样的结局她会作何感想。这篇文章极具讽刺性，它所讽刺的不仅仅是旧社会，而是一种中国所特有的社会形态。家庭专制、包办婚姻在今天没有吗？答案是依然存在的。感谢作者赐稿辉坛，奖励金币40积分200，推荐共赏！
三十多年前的一个四月，垂柳依依，枝条上的新芽似乎有些犹豫，它们犹犹豫豫地伸出纤细的手指，在风中摇摆。燕子从南方归来，野草萌发，窥探着气候的变化。三两只燕子倏地飞过树梢，在如网的电线上停留，唧唧咋咋地呼朋引伴，那欢快的自由样子，让人羡慕。 柳林不远的太平村一角，有一户姓张的人家，屋子里的人进进出出特别忙，门外热气缭绕。突然，一阵女人痛苦的呻吟声传了出来，那声音让人听了不寒而栗。紧接着呻吟声越来越大，就像海浪猛涨的汹涌潮水扑向江堤，一浪高过一浪。 一个头上盘着老式发髻的老太太慌了手脚:这可咋办啊，都一宿了还是生不下来，我也吃不准了。 火炕上躺着一个女人，长长的头发就像被水洗了一样，湿漉漉的。鸭蛋形的圆脸不红润，而显得那么苍白和憔悴。隆起的腹部像是一个大山包。张家老太太叼着大烟袋：没事的，你只管接生是了，只要孩子平安就好，我们要的是孩子。说完，狠狠地把烟袋锅子往墙上刨了几下，星星点点的烟花一亮一暗，一暗一亮，一会就不见了。 日上三竿的时候，一个瘦弱的女婴终于哇哇叫着落地了，这个孩子把她的妈妈折腾得精疲力竭。小婴儿粉红的小脸，看着就像是一个粉团。张家老太太脸上的肌肉展开了，一丝不被人察觉的微笑露了出来。女人睁开微弱的眼睛，看看她的孩子，手抬了抬，嘴唇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又闭上了眼睛。 是一个丫头，还不小呢，你放心吧，我会好好把她养大的，过几天你就离开，村里没人知道你的事，回城嫁个好人吧，这孩子你就当没生过。张太太眼皮不咋一下地说道。 女人朝张老太看了一眼，女人难道就是这样的命运？不，我要嘉豪回来，我要等他……女子的眼角缓缓淌下几滴晶莹的泪滴，流进了没有一点血丝的嘴里，滋润着干涸的唇。 她咬咬嘴唇，咬出了两个血印…… 求求你，这孩子叫紫燕好吗？这是我唯一的要求，女人用近乎于祈求的声音断续地说道，浑浊的目光里带着不确定的迷茫。 半天，空气好像凝固了似的。 好吧，这个听你的。老太太琢磨半天，终于回答了。 谢谢你，女人的泪更加多了，打湿了本来就湿湿的头发。她闭上了眼睛，因为她很累，很累。 突然，她眼前有点发黑，朦胧中看到一个身影在眼前招呼她，贞子，来啊，我在等你呢，我是嘉豪。你的爱人啊？ 嘉豪，是你吗？等我，你怎么把我扔下没了音信，我想你想得好苦啊！你怎么才来啊，我生下咱们的女儿了，她叫紫燕，这不是你早就取好的吗？你知道吗？我好累啊，真想躺在你的怀里安稳地睡一觉。 突然，嘉豪不见了。嘉豪，你真的是骗我吗？我不信，你是爱我的……女子说着，又看到了另一个身影。 贞子啊，我是妈妈，我找了你快一年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很孤单，我好担心你！ 妈妈，我是贞子，我也想你，我要和您和爸爸在一起！ ……… 不好了，老太太，这个女娃子血崩了，怎么都止不住。要不要去请个大夫啊！接生婆大叫起来了。 张老太太略微思考一下说，不用的，一个女人，生完孩子走点血正常的事，过会就好了。冷冷的话语里，没有春天的气息，然后抱着孩子转身去了东屋。 在接生老太太和张家老太太并不积极地抢救下，那个经历一夜半天分娩痛苦的女子闭上眼睛走了，身底下血泊染红了竹席子。女人生孩子本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而她，就是被愚昧无知送进去鬼门关，再也没有回来。人们在她灰暗的脸上还能发现她以前的美丽，长长的睫毛，就像浓密的草地，还挂着晶莹的露珠。四月，清明节的那天，天降起了小雨…… 村子里的人不会在意一个小小女子的离开，简单地掩埋了她。这个可怜的女子在生下自己的女儿不到半个小时就离开了人间。 太平村的山后，有一堆很小的新坟茔，没有草，没有花，没有化成灰的纸钱，没有一点点人来祭奠的痕迹。 【二】 几年后，一个叫做紫燕的小女孩长大了，和她相依为伴的是年迈的奶奶，奶奶个子很高，一脸的麻子。手里永远拿着那个长长杆子的大烟袋，好像里面装着永远也吸不完的烟，烟圈里吐出永远吐不完的心事就在小屋子缭绕弥漫。长到懂事的时候，燕子会经常想谁是自己的妈妈呢，爸爸呢？隔壁家的小弟弟那么淘气，可是他都有个漂亮的妈妈呵护，高大的爸爸保护，紫燕变得沉默孤僻了，眼睛里蕴含着对妈妈和爸爸的渴望。 紫燕十岁的时候，一天家里突然来了个陌生人。一个高大的男人，像是一个天外客从很远的地方来。方正有型的脸，浓黑的眉毛，大眼睛炯炯有神，一头发丝也不知道该有多久没有修剪了，就像枯萎的杂草一样，他身上唯一的行囊就是一个大背包。 男人进屋也不做声，一脸的乌云去了最西面的小房子。男人翻腾着一个小箱子，那个小箱子紫燕打小就看到过，只是上面有一把褐色铜锁，那把锁头，就像一个忠诚的卫士，为这个小箱子看守着城门。男人用一把带着斑斑锈迹的钥匙，使劲地拧着锁头，可能是时间太长了，好久那把锁头的嘴巴才张开。打开锁头，男人双手颤抖着拿出很多纸张。紫燕趴在门缝里，偷偷地看着。也不知道信的内容是啥，男人看着信，经络交错着沧桑的脸上慢慢地流满了泪。 你就这个样吗，看看你像个儿子像个爸爸吗？张老太太不满意地骂着。紫燕明白了，这个人就是奶奶经常提起的爸爸。她怯懦地跟着奶奶进了屋里，拽着她衣服角站在小屋中间，把身子藏在奶奶身后，只露出来圆圆的小脸。 你看看啊，这是你的女儿，都这么大了，十来年，你一走再也没信，把孩子扔给我，你个没良心的。奶奶张口就是一顿数落。 男人听到这句话抬起了埋进长头发里的脸，我的女儿，我的爱人都被你赶跑了，我哪里来的女儿？ 燕，你去玩会，奶奶和你爸说会话。奶奶用手推了推小紫燕。 懂事的紫燕顺从地出了屋子，感到事情蹊跷的她趴在门外，没有走开。 【三】 岁月回放，谁都不知道那个纷乱的岁月到底造成多少生离和死别的故事。那一年，知青的大潮席卷着杭州西湖边的小镇，贞子也被这潮水裹挟着来到了荒凉的北大荒。年仅二十岁的贞子，家里做教师的爸爸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罪名被关进了牛棚，妈妈在一个漆黑冰冷的黑夜选择了自杀。再怎么悲天哭地，还是要活下去，贞子一个人在风雨里摇晃的小屋子生活，每天怕极了黑夜的到来。那个可怕的黑夜好像张开口，要吃了这个孤苦无依的女孩。每天还会有三两个带着红胳膊的人来“照顾”她，小美女，害怕吗？要不哥几个给你做伴行不? 可怜的贞子，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里，她像一个浮萍，无法选择自己的方向。她要远离这个伤心之地，于是她去了最遥远的北方，据说那里的人都很善良，那里的雪花很美丽。 有人说触景会生情，有人说越离开越想念，到底哪句才是对的呢？贞子带着青春的伤痛和梦幻，来到了北大荒。 呼呼作响的白桦林，满山遍野的野花，贞子爱上了这片纯真的土地。黑黝黝的土地带着诱人的清香，还有北方人淳朴善良的个性。 收获着成长，也收获着情感，美丽清纯的贞子遇到了村子里的小伙子嘉豪，爱萌发的年纪，不用问为何，相爱没有理由。 贞子带着南方女子特有的气质深深地吸引了嘉豪这个北方汉子。娇小可人的模样，会说话的眼睛，忽闪的睫毛，走路让人想起《红楼梦》里描述林黛玉进贾府的那段文字，峨嵋频频百媚生。 达子香花丛里有他俩的背影。山岗上，村民们都回去了，贞子和嘉豪在花丛里亲亲我我地说着情话。嘉豪，我不走了，就留在北方陪着你，好不？贞子的眼睛含着爱的炙热，含情脉脉地说着。 当然不走，你要去哪里？我在北方你就在北方，你就是我北方的白素贞，我的娘子呢！嘉豪用手轻轻地掐着贞子的脸蛋。 中秋节的夜，月亮都是思念的味道。山上熟透了的红豆果染红了一道道山梁，女知青们看到红豆果都会忘记了疲惫，在山间笑着，跑着。 贞子，你慢点，这果子一到这个季节多得是，你是吃不没的啊！嘉豪气喘吁吁地跟在贞子的身后。贞子就像是一只美丽的蝴蝶，在林子里自由自在地飞舞着。山风轻轻地吹着，成熟的果香毫不客气地钻进了鼻子，渗进了心肺。 嘉豪，真的太美了，你看啊，那桦树叶子，金黄里带着微红，就像我家乡的枫叶呢！这个季节，在我的老家，枫树叶子黄得的金子，微红的像晚霞！贞子一边说一边做着陶醉飞舞的样子。 小心脚下的石头，嘉豪带着嗔怪说道。 歇歇吧，吃点红豆果，酸酸甜甜的。嘉豪随手撸下一大把红豆果捧给了贞子。 红豆里夹着几枚绿叶子，红通通的果子指甲大小，红得透明，看着就让人口里发酸，贞子捡起一粒红果子扔进了口里，不停地吧嗒着小嘴。 真好吃，再给我几颗，我还要！ 小馋猫，给你。嘉豪又摘下几个果子，爱怜地递给贞子。 红豆的汁液很多，涂抹得贞子瓜子脸上都是，嘉豪伸出手给贞子擦脸。脚下的红豆果子被踩碎了，鞋底一滑摔倒了。 一个趔趄，嘉豪和贞子倒在了红豆做成的毯子上。 贞子的脸红得比果子还娇艳，嘉豪不能自持。 嘉豪急促的呼吸加剧了，心怦怦地跳，结实的胸口都能看得到心的跳动。一种原始的渴望由心底火苗一样升起。 唇摸到了贞子花朵一样的脸，就像是要采撷花朵上的蜜粉一样。 贞子，贞子！嘉豪的呢喃声带着热气在贞子耳边升腾。 贞子没有力量回答，只能用柔软温润的唇应和着，豪，我在，我在！ 此时还有精准的语言能描写俩个相爱人那种水乳的交融吗？大山说了，山风你不要刮，你怎么能忍心惊动这爱的结合？ 身子下的红豆再疼也不出声，红红的汁液见证着人之初的神奇和喜悦。激动的桦树，抖落了几张白白的桦树皮，这俩孩子，不知羞！说完，桦树用浓密的叶子遮挡着最美妙的画面！ 嘉豪的母亲，张老太太知道了儿子和知青贞子的事，闹到了生产队。 队长啊，这你可得管管，下乡的女知青带坏了俺家的嘉豪，我一个人寡妇家家的，带大儿子不易，可不能让她拐跑俺的儿子啊？张老太太声泪俱下告着状。 嫂子，你放心啊，不会的，家豪这孩子孝顺，其实这个贞子还真的不错，人善良还勤劳，你咋就不喜欢她呢？队长有意撮合这对深深相爱的恋人。 好啥？看着就娇气，说话的声音那么小，哪像咱们北方的丫头，走路都呼呼的，俺可不能让嘉豪娶这样的女子做老婆，中看不中用的。 张老太太极力反对这桩婚事，她既担心贞子适应不了北方生活又担心贞子返城。嘉豪，你个不懂事的死孩子，你敢娶这个南方女子，我就死你面前，不信你看看。张老太太带着不容反驳的语气给家豪下了道道通牒。 嘉豪是个孝子，只能选择懦弱的忍让，最终他屈服在母亲以死相逼的哭闹中。 无力和母亲抗衡的嘉豪离开了，他用无言的结局来结束他和贞子的爱情。有些爱情就像林子里的红豆果，看着诱人，初品尝，带着酸酸的甜，如果你不能坚持到最后，是无法体验到最甘甜的果实的。 一个罕见寒冷的除夕之夜。嘉豪没有勇气去见贞子，只留下了一封信：贞子，我的最爱，不要抱怨我的无能，我只能选择离开，你是我唯一的爱。 雪地里，贞子欲哭无泪。还是那个她献出最宝贵身子的地方，她带着有孕的身子来到这个让她伤心的地方。 嘉豪，你就这样走了，扔下我该怎么办啊？你知道吗？我怀了我们的孩子，就是在这里啊！嘉豪，你好狠心啊！贞子对着大山使劲地喊着。 山谷听到了，可是山谷没有回答她的质问，山谷都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贞子你应该问谁去啊？ 冰天雪地的老天听懂了，她流泪了。大朵大朵地流着泪，这些泪滴化作成片成片的雪花，雪花漫无目的地落在世界上…… 铺天盖地的大雪花下着，不一会，蜷缩在地上的红豆叶子被白雪覆盖了。再一会，被人们采摘时遗漏的隐约可见的几颗红豆也没了影子。再一会，桦树就像是礼堂里的新娘子，穿上了洁白的婚礼服。再一会，山都成了白房子。天和地连成一片，见不到空隙的白，白得让人害怕，让人心发慌。 可怜贞子脸上的泪水结成了小冰溜子，红围巾上都是雪花，变成了白围巾。她倒下了，在白雪地里，像一朵红红的梅花…… 贞子，你在哪啊？ 贞子，你这个傻孩子，你在哪里啊？ 贞子感到肚子被踢了好几下，慢慢醒了。原来肚子里的那个小生命在蠕动。这个胎儿有了生命的迹象，她可能感到了事情的不妙，敏感的小生命在向频临绝境的妈妈求救，一种强烈活下去的欲望刹那撞击着贞子：我一定要活下去，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 贞子爬起来，向由远及近的招呼声艰难地走去。 嫂子，这好歹也是你们张家的骨血，你就把这个可怜的女娃子接回去吧？队长哀求着张老太太。 生产队大炕上，贞子嘴唇干裂，脸通红，额头上敷着一个白手巾。一起的姐妹在炕边坐着，用小勺一口一口地往她的嘴里送着生姜水。看着贞子微弱的样子，几个人转身抿着眼角的泪花。 女人啊，就是傻！张老太太深深地裹了一口烟袋，然后吐出一口浓浓的烟，呛得炕上的贞子剧烈地咳了起来。 嘉豪母亲张老太太接来了有身孕的贞子。贞子本就孱弱的身子再加上怀孕带来强烈的妊娠反应，显得更加瘦弱了。腿肿得吓人，用手轻轻一按就是一个大坑。严重的贫血，让她的脸色显得很苍白，村子里的村民们经常过来看贞子，给她送些补养食品。 贞子，你有事就对姐几个说啊。同屋住的王姐比贞子年纪要大，心眼也多些。 这老太太也不给你做点好吃的补补身子，看你这样真让人心疼。这个死嘉豪，太不负责任了。姐妹们愤愤不平地骂道。 姐姐，不要骂嘉豪，他爱我，可是他没办法。贞子为嘉豪辩解着。 张老太太虽然刁钻，可是因为贞子肚子里怀的是自己儿子嘉豪的骨肉，是张家人血脉，自然爱屋及乌地对贞子的态度由冷变暖。 一个出奇寒冷的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贞子看着渐暖的天气，看着含苞待放的金达莱又铺满了上岗，眼前出现了嘉豪俊朗的身影。葱绿的松树带着浓浓的松油味道，桦树伸展开了宽大的叶片，迎接春天到来。积雪渐渐地融化了，只留下背阴地方几处半冰半雪半水的水洼子。春天带着希望走进人们心里，姐妹们都开始忙碌了。生产队的大喇叭又在叫喊，今天开始开垦东山脚下的那块空地，能出工的都要出工啊，小病小灾的克服一下啊！这大春天的，要多拉快跑，完成任务！ 屋檐有些破旧，可是恋巢的燕子依旧循着家的味道和气息回来了。一身乌黑油亮的黑衣服，机灵可爱的小精灵，看着就让人油然而生的爱怜。口里衔着泥土，舍不得一点空闲地忙着修建她们的爱巢。这可爱的小燕子都知道给心爱的人建造爱的屋子！ 贞子抚摸着隆起的肚子，苍白无色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孩子，我的宝贝，你就要来到这个人世间了，你有你的名字紫燕，你喜欢吗？这是你的爸爸给你起的名字啊！等着你爸爸回来，我们就团聚了！没事的时候，贞子就会在一些泛黄发霉的纸张上描摹记录，写日记记录腹中孩子的成长带给她的莫大艰辛和快乐！一种即为人母的幸福在贞子的日子里填充着，这种幸福让她忘记了嘉豪离开带给她的伤痛。 贞子永远也不会想到，一个春风柔和，紫燕呢喃的日子，她走了，女儿紫燕来了！ 【四】 在门外偷听的紫燕明白了这残酷的事实真相，她猛地推开门跑了出去，呼喊着，妈妈，你在哪里？ 奶奶追着紫燕，男人只是在门口看着，木然地。 紫燕懂了，妈妈是因为生她离才开的。十年的困惑有了答案，奶奶带着紫燕来到了一个若有若无小土堆前。 燕啊，这里就是你的妈妈! 妈妈，紫燕哇地一声叫了出来。五味陈杂的心绪一股脑倒了出来。哭累了，紫燕回到了家里。 我想带紫燕一起走，这孩子大了懂事了，我要带她出去，不能让她在这山沟里长大。紫燕听见嘉豪爸爸的声音。 不行，绝对不行，这孩子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你要带走门都没有。张老太太一听就极力反对。 可是这里的环境对紫燕的成长没好处啊？ 咱村子里的娃都是这样长大的，咋不好？ 我说不行就不行，要带走紫燕除非我死了！老太太扔下一句话，摔门离开了。 看看身边紫燕一脸惹人爱怜的样子，嘉豪想起贞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脸前浮现初见贞子时她那红润俏丽的脸颊，还有临别前她那凄惨苍白的面容，他不敢置信，也许，燕子就是贞子一样的命运吗？他知道母亲不易，含辛茹苦把他养大成人，对她，那种深深的敬畏从小就填满了他的心灵。母亲又用同样的爱带大紫燕，自己有理由带走紫燕吗？懦弱的他是不敢惹母亲生气的，就是在心爱的人与母亲的天平前，他都倾向母亲。于是，自己亲手将最爱的贞子推向了深渊。如今，又无法带走爱的结晶紫燕。嘉豪深深地自责，作为一个男人，连最爱的人都不能保护，是何等的悲哀和无奈啊？嘉豪把头埋进了双手拢成的圈子里，挡住了紫燕看他的视线。 嘉豪再一次输了。 紫燕看着嘉豪爸爸整理箱子，还是那个一直锁着的小箱子。里面除了泛黄的信纸就是一些破旧的零七八碎的东西。 男人走了，只带走了那只装满信纸的小箱子，他用大手摸着紫燕的头说，你好好跟着奶奶，长大了我来接你。 以后的日子，紫燕一直在盼望自己快点长大，等那个叫嘉豪的爸爸来接她，回家。 十九岁的紫燕，长成了芙蓉花一样的美丽。与生俱来的美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改变的，村子里的人都说，紫燕有水乡女子的韵味。身材细条，就像柳枝一样，天生聪慧的她只上几天学就被奶奶叫回了家。 没事的时候紫燕喜欢看书，在书里找到属于自己丢失的世界。 我养你这么大，该回报了，一天张老太太叼着大烟袋和紫燕讨论起了这个话题。 时隔不久，紫燕就被奶奶许配给了村上的刚子，刚子是队长的侄子。他生性暴躁，一身的肉疙瘩，小眼睛，尖嘴巴。紫燕一点也不喜欢他，甚至还有些讨厌，可是奶奶是一家之主，她没得第二个选择。结婚的那天，天阴沉沉的，有人在人群里窃窃私语，结婚下雨不好呢，据说不能过到老，这女子怕是和她妈妈一样短命呢？要不就是吃几家井水的主!（吃几家水就是指女人会嫁给几个男人，这是一种方言） 紫燕不甘心在村子里度过漫长的岁月。刚子不懂得爱，不懂得女人的心思。只知道天一黑就铺被睡觉，要老婆，可是渴望浪漫的紫燕最讨厌这样的感觉，甚至有些憎恨。 每天夜里，看着身边呼呼大睡的刚子，心里的茫然就像黑夜里的流星，找不到方向。 奶奶说，燕啊，是不是刚子又打你了？ 奶奶的话令昨夜的噩梦像电视剧里的情景剧一样再次出现。 酒后的刚子，因为紫燕和邻居男人说了几句话，就借着酒劲大打出手，死娘们，看你还出去卖不？ 紫燕的解释很无力，就应了那句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每一句辩解只能招来更多的毒打，拳脚相加把她身上脸上打得青一块紫一块。一头头长发被抓得丝丝缕缕，凌乱地散在肩上，还有撕破的遮不住身子的衣服上。 脱了裤子，我检查一下，你是不是劈腿去了。紫燕崩溃了，像爆发的火山一样。 你还是人吗？我没做过任何不对的事，你不要用这个些脏水泼我，能过就好好过，不能过咱们就散！ 想得美，散个屁，刚子每次都是这副嘴脸。 村口的老井前，紫燕挺着大肚子在打水，摇晃的咕噜把险些把紫燕打倒。 【五】 叫嘉豪的那个男人回来了，脸有些苍老后背有些驼，但是精神很好。 老井边的紫燕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 宝宝，叫姥爷。 紫燕，你过得好吗？嘉豪爸爸眼眶湿湿的。 村里人，啥是好，啥是坏？不都是这样过日子吗？紫燕淡淡地说道。 你咋样，这一走，又是十几年，奶奶老了，你别走了，留下来陪奶奶吧！ 不行，我在那边有了自己的事业，我还要回去，要不你跟我去吧，看着你这样生活，我感到对不起你妈妈！ 别说了，我都有娃子了，我走了，孩子咋办啊？你也想孩子和我一样，生下来就没有妈妈啊？ 紫燕的一句话让嘉豪爸爸哑口无言了。 紫燕回到家，手心里捏着爸爸临走时塞给她的纸条，上面是他的地址：西湖岸边某个小镇。 原来，爸爸这些年一直一个人在妈妈的故乡附近辗转，他一边工作一边寻找着贞子的亲人。 他记得贞子当年对他说过，她的家就在断桥边，所以当老师的父亲给她起了名字叫贞子，寓意女儿像白素贞一样美丽。没想到，长大后的贞子命运也和白素贞一样，最爱的人不能在一起，生下孩子就离开了人世。人的命运有时候真的就像被下了咒语，好的不灵验，坏的想啥来啥，越怕越成真。 紫燕把家里的被褥都洗得干干静静，孩子喂饱了奶，看着孩子粉嘟嘟可爱的小样，她哭了。 宝贝，不是妈妈狠心，妈妈真的不想过这样没有情感的生活，原谅妈妈吧！ 孩子好像懂得妈妈的话，小手使劲地抓着紫燕的衣襟。紫燕照照镜子，镜子里一脸的淤青，还有嘴角被挒坏的痕迹，咬咬牙横下心走了！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紫燕飞了。不堪刚子近乎变态的折磨，她选择了逃避，这也是解脱的一种方式。紫燕一路南下，手心里那张即将被揉碎的小纸条就是她的指南针，她去了嘉豪父亲的城市。 【六】 美丽诗意的西子湖畔，花儿竞相开放，一树树的姹紫嫣红，乱了蝶儿的眼睛，也乱了紫燕的眼睛。许是骨子里流淌着母亲贞子的血，对这片土地有着与生俱来的情结！ 微波粼粼的湖面，岸上成双结对的情侣，依偎着。紫燕的心跟随着山水的明媚变得豁然开朗了。 父亲嘉豪有了自己的事业，一家不大不小的婚纱摄像厅。咔咔的闪光灯下，聚焦着幸福的笑脸，紫燕帮着父亲打理店里的生意。 摄影厅最里间的屋子，有一个蒙着白色纱帘的大镜框。白色的纱帘上是隐形的玫瑰花，窗外的阳光斑驳着透过窗户照到白纱帘上，给这些景象更加增添了神秘色彩。紫燕一直纳闷这个帘子底下藏着怎样的秘密。 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父亲出去做外景拍摄，紫燕在家看店，这个难得的机会正好满足一下她的好奇心。 紫燕蹑手蹑脚地来到屋子里，思考良久轻轻地揭开白纱帘：一对青年男女在白桦林里的相片呈现在面前。男的英俊潇洒，眼睛像深邃的湖水一样，方正的脸。女子侧着身子，两条黝黑的麻花辫子在丰满的胸前搭着。瓜子脸，大眼睛，细细的眉毛，长长的睫毛，嘴角浅浅的微笑，隐约可见一个小酒窝。眼睛凝视着男子，那神情那眉眼看着都是浓浓的火热的爱。照片的背景是一片绿葱葱的白桦林，伸向远方的绿草地，草地上星星点点的红色是匍匐在地上生长的北方红豆，虽然只有几粒红豆，可是那种燃烧的红色鲜亮耀眼。照片底下有几行刚劲的楷体字：南国种红豆，北疆相思红。伊人含泪去，唯留我心痛！署名嘉豪贞子。 紫燕明白了，这幅画中人是自己的母亲贞子和父亲嘉豪。画里的母亲真的和自己极相似。紫燕的眼睛渐渐模糊了，雾气氤氲了眼毛，溢出了眼睑。 燕啊，在吗？爸爸回来了，外屋父亲回来了。 爸爸我在，紫燕急忙擦擦眼睛出来了。 看着紫燕红红的眼睛，嘉豪明白了。 燕啊，那幅画本来我也是要给你看的，那个女子就是你的妈妈贞子，我是根据她留下来的一张老照片修改的这幅画。寻思留个念想，以后你就留着吧，想你妈妈的时候就看看，爸爸对不起你的妈妈，也对不起你！父亲的喉头有些哽咽，就像是被一些东西堵住了似的。 爸爸，不要说了，以后我和你在一起，妈妈的死不是你的错!说完，紫燕抱住了父亲，父女拥抱，融化了彼此间横越二十几年的冰川……… 【七】 影楼隔壁是一家小饭店，老板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父亲家豪说这个人是从吉林来的，在这里开了一家东北菜的饭馆，专门做东北菜，这附近的东北人很多，都来这里吃饭，在浓浓的东北菜里品尝着乡情。听乡音，说俺家那里的人和事，豪爽的东北人见面就像一家人似的，聊不完的话题，说不尽的知心话。 紫燕吃不习惯南方饭菜的口味，隔三差五就来这个小饭店改善一下，渐渐地和老板小海熟悉了。 小海比紫燕大六岁，来自长春市的小村子里，打小学的厨师，手艺精通，人也憨厚。小海人细腻，心细得像个女子，慢慢地摸到了紫燕吃饭菜的口味和规律。紫燕不吃葱蒜，喜欢清淡，不吃生姜，最喜欢吃的是西红柿炒鸡蛋。只要紫燕一来，小海就会把手头的活计交给其他人，自己专门给紫燕做饭菜，大家伙笑着说，小海是紫燕的御用大厨。 紫燕，今个吃点啥，你说我给你做？保管色香味俱全。 今天店里很忙，爸爸说就简单吃点吧！你就看着做吧，你做的饭菜我俩都爱吃。紫燕微笑着说道。 夜深了，影楼早就关了门。紫燕一个人望着窗外，想起了故乡，想起了孩子。 闪烁的彩灯交相辉映，城里的夜比乡下的白天还要亮。照得人心里空空的，没有睡意。夜是闷热的，紫燕喜欢北方的夏夜，树下乘凉，习习的夜风吹走了所有的燥热，墙角的知了都慢慢地睡着了。 紫燕，还没睡啊？出来送客人的小海，看紫燕发愣的样子问道。 嗯，没睡，太热了，睡不着。这南方冬天还好，夏天太热了，不如咱老家好呢！屋里的空调越吹越热。 是的呗，咱老家多好，坐树下一圈人，拉着家常，凉快好了，进屋呼呼睡上一大觉，那个爽就别提了。 老乡见老乡，虽然没有泪眼汪汪，可是有着说不完的话题，这共同的话题拉近了俩个外乡人之间的距离，这个距离的拉近，又让这对男女生出别样的情愫。 面对小海的情感，紫燕怎能不懂呢?经过长时间的相处，这个实在可靠心地善良的老乡也确实走进了她的心里。老家的那段婚姻结合就是一段错误，可是那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婚姻，紫燕不想欺瞒小海。 四月十八，紫燕的生日，小海做了一桌子丰盛的晚餐。 紫燕，来我家吃吧，我给你过生日。小海真诚的目光让人不忍心回绝。 没有灯光，只有生日蛋糕上二十五根蜡烛在摇曳着光芒。蛋糕上玫瑰花旁边有几个字：亲爱的紫燕，生日快乐！我爱你！ 紫燕看着蛋糕上的字，脸倏地红了，她没想到小海会用这个方式向自己表白。 紫燕，喜欢吗？这蛋糕是我早就为你准备的。小海把寿星帽子扣在了紫燕的头上。 喜欢，紫燕回答道。 许个愿吧，这个时候许愿是最灵验的！ 紫燕闭着眼睛，双手合十，虔诚地在心里默念着。 小海趁机说了一句，紫燕，你快点把玫瑰花心摘下来，吃掉，这玫瑰花吃掉了，你会永远年轻漂亮的，一边把叉子递给紫燕。 紫燕插下花心送进了口里，啥呀，这么硬呢，咯到我的牙了! 啥呀，你拿出来看看啊？小海带着笑，在一边催促。 紫燕急忙吐出刚进嘴的蛋糕，一枚戒子掉在手心里，金黄色的戒子中间是心形的花蕊，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那么亮。 这是啥呀？小海。 小笨蛋，这是金戒子你不认识啊？ 哪里来的？买蛋糕送金戒子吗？紫燕睁大眼睛张着嘴巴问道。 紫燕，看看你笨的可爱，谁家蛋糕店买蛋糕送戒子啊，你咋想的那么美？这是我送给你的求婚戒子，你接受我的求爱吗？ 这，这，紫燕虽然早就预感到小海的爱意，可是这个求婚的场面来得太突然，还是让她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紫燕，嫁给我吧？好吗？你不喜欢我吗？小海抓住紫燕的手，想要给紫燕带上戒子。 小海，不要。你知道吗？我在老家结过婚，还生过孩子。你不介意吗？紫燕看着小海激动的样子，真的不忍心告诉他真相，可是爱就要真心相对，不能有一点欺骗。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家叔叔都对我说了，我爱的是你这个人，我要娶的也是你，不是你的过去你的历史。 小海……紫燕感动的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原来是紫燕父亲看出小海对紫燕的用情，背后和小海谈了很多，父亲怕紫燕受到伤害。 蛋糕上的烛光映红了紫燕和小海的脸，紫燕纤细的手指上多了一枚爱的戒子。 【八】 紫燕，你家的快件，签下名啊！快递员叫着。 好的，紫燕声音到，人也到了。现在的紫燕被爱包围着，和前几年判若两人。打扮也变得时尚了，长发披散着，就像一帘瀑布，泄在肩头。身材匀称，真是多一分就肥，少一分就瘦。脸上带着发自心底的微笑不经意流露出心里的快乐和幸福。 打开快件，紫燕脸上的微笑凝固了，就像被冻僵了一样。手一抖，信件落在了地上，像风里的落叶。 紫燕父亲捡起信看了起来，原来是东北老家的信。信上说紫燕的孩子病了，好像是那种叫做紫癜的血液病，说是很难自愈的。紫燕傻了，好像所有的的幸福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赶得一干二净。 紫燕不要怕，现在的医学这么发达，哪里有治不好的病啊，有我呢，你不要怕。小海抱着紫燕安慰着她。 紫燕趴在小海的肩头，一会泪水就打湿了他的肩头。 实在不行，我就陪你回老家，把孩子接过来，和你一起养着他，给他治病。小海斩钉截铁的话语给了紫燕很多力量。 【九】 北方的小村子，那个柳林里的太平村，村头的小河水依旧不急不缓地流着，几根简单的木头依旧不声不响地做着人们南来北往的桥梁。 紫燕和小海下了出租车，来到了昔日的家门口。房子有些破旧，但是窗户上的大红喜字可是格外刺眼。 紫燕吃惊，怎么回事啊？谁家办喜事？ 带着疑问走进院子，门口的狗还是几年前的那个黑子，它还认得紫燕，摇着尾巴欢迎紫燕。 紫燕拍拍黑子，黑子，还记得我呢，真乖！ 门由里面推开了，刚子走了出来。 这稀客回来啦，没想到你还真的能回来啊，这一走就是几年，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刚子还是那副德行，张口就骂人。紫燕懒得理他，小海拉着紫燕的手，告诉她他在，不要怕。 紧跟着，一个妖艳的女人出来了，呦呦，这就是紫燕啊，真的是个美人呢！ 刚子看到女人出来了，这是我新娶的老婆，我可不能当王八！ 咱俩当初结婚就是非法的，年纪小没有结婚证，属于非法同居的关。当王八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紫燕回刚子几句。 别说那些没用的了，你看看你回来了，把你的儿子接走吧。我这刚结婚了，她也有了，这俩孩子日后不好处，你把你的儿子带走吧！刚子终于迫不及待地说出了心里话。 好，孩子我们带走，但是你得说好了，以后这孩子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小海抢着问刚子。 看看你这后爹当得，还挺积极呢，没人和你抢，你急啥?刚子用小眼睛白着小海。 紫燕想起孩子，赶忙进屋。孩子在炕上坐着，小脸脏兮兮的，看着陌生人来了，眼睛瞪得大大的，紫燕的心碎了。 我要带孩子离开这里，小海，我不能扔下孩子了。 嗯，咱把孩子带走，你放心，紫燕，我就是孩子的亲爸爸。 刚子听到这里大笑了，好啊，太好了，快点走，我求之不得呢！ 几天后，南下的火车上，紫燕，小海，还有一个四岁的小男孩，俨然一家三口其其乐融融的场面。看着渐渐向后倒去的山水，再看看小海抱着孩子逗笑的样子，紫燕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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