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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屋

时间:2015-02-08 21:54来源:辉坛-原创文学网 作者:傻丫头逐梦 点击: 次 -[收藏本文]



编辑追梦人:我们80后都是读着《故事会》长大的一代人,作者的故事很有我们以前读的那些故事的影子,通过故事让我们感受到人世间的真善美,让我们看到人性虚伪和丑陋的一面。《鬼屋》就是这样一篇很不错的故事,通过写鬼屋闹“鬼”的事,为我们讲述了耿家和田家两代人的恩恩怨怨。故事以耿凤山和白玉贞的爱情故事开头,恩爱的两人因为无子就收养了养子耿顺,谁想没过多久夫妻俩就死于非命。村长田大牛收养了耿顺,却没有让自己的女儿嫁给耿顺,这让田霞很不解。无意之中田霞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原来,耿顺是自己的姑姑所生,而姑姑和耿凤山夫妻之间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三角恋情”,知道内情的田大牛一直隐瞒着这段不可告人的冤孽,一直到故事结尾我们才明白了故事的真相。故事写的很棒,让人充满神秘感,有种想读下去找出真相的冲动,这是作者很成功的一面。世间根本没有什么鬼神,所谓的鬼神不过是人的内心在作怪。有时候,人其实比“鬼”更可怕。感谢作者赐稿,问候作者,奖励金币80,积分500。
七十年代,三道湾的村西头有一座孤零零的古宅,高高的青石院墙,朱红色的大门,探出的琉璃飞檐,都标志着这座宅子已经有些历史了。它为什么能保存的如此完好,对三道湾的村民来说,早已不是什么迷。用他们的话说,这就是个凶宅,是个人见人怕,避之不及的鬼屋。
 
提到这个鬼屋,就不得不提到这座宅子的前任主人耿凤山。据说耿凤山是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末和一帮子山东人从济南府逃荒到三道湾的,因为小伙子有头脑,年轻又有力气,很快成为了这帮子山东人的主心骨。因为三道湾当时是东北出了名的金沟,许多外乡人在这里都因为沙金发了财。因为这帮山东人抱团,很快在三道湾占领了一席之地,有了自己的沙金点。几年后,耿凤山发了财,在这里盖了这座宅子。他一心想回山东老家娶个老婆,然后回到这里安居乐业。说来也是蹊跷,临行前一天,他上山狩猎,发现了一只被狩猎夹子夹住,已经奄奄一息的白狐,他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让手下人从夹子下救出白狐,并带回去医治。可是当天晚上,被救的白狐却不见了,耿凤山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据说耿凤山等人第二天赶着雪爬犁起程回山东,在齐齐哈尔一带遭了匪,虽然他和他的一个同伴侥幸逃脱,但二人在激战中都挂了彩,因为他的伤势较重,流血过多,在冰天雪地里渐渐失去了知觉。等他再醒来的时候,他和他的同伴已经被一个山里的女子所救。不等伤好,他就带着这个女人回到了三道湾,并娶了她为妻。
 
这个女子名字叫白玉贞,和《白蛇传》里的白娘子白素贞只差一个字,因为喜欢穿白衣裳,长得又有些姿色,于是私下里有许多人说她是耿凤山救的那只白狐,是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才化身为人,帮他躲过一劫。说来也怪,自从白玉贞进门,对耿凤山就约法三章:一、不许屠杀生灵;二、不许欺压邻里;三、不许纳妾。据说耿凤山全答应了。自此,耿凤山的家业是风生水起,一顺百顺,没出几年就成了当地首屈一指的大户。听说耿凤山和白玉贞恩爱异常,唯一遗憾是白玉贞始终没能给耿凤山生下一子半女。十多年后,耿凤山曾收养了一个五六岁的义子,取名耿顺,没想到几个月后白玉贞夜里突然归西,三天后,耿凤山也吊死在自己的卧室里。据传闻,耿凤山吊死时,有人看见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出现过。于是有人说,这是白玉贞前来接耿凤山上路了,到那世好再做夫妻。
 
后来,这个空宅子就经常闹鬼,深夜常能听到有脚步声传出,同时夹杂着若隐若无的哭声。后来村子里有几个不信邪的后生,夜里翻墙进屋想一探究竟,不想被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吓得屁滚尿流,逃出院外。再后来,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有个造反派的头目相中了这座宅子,想据为己有,不曾想半夜里,睡梦中的他先是几次被移到院外地上,后来竟也吊死在了屋中。从此,这座宅子被当地老百姓喊做了“鬼屋”,再也没有人敢进去过。
 
转眼又是十多年过去了,在老村长田大牛家里长大的耿凤山的养子耿顺,已经二十一岁了,并且已经是有了两年军龄的一名解放军战士。
 
这一年,也就是一九七八年的春天,老村长田大牛给耿顺在邻村娶了一个年轻标致的姑娘,作为祖业,老村长就把耿凤山当年居住的老宅给耿顺做了新房。而我所讲的故事也就从此开始了……
 
 
耿顺结婚这年刚好二十三,年轻气盛,才不相信什么鬼魂之说,要不是头几年老村长拦着,他早就想回到耿家老宅住了,可是老村长总是说不急,说只要他当一天村长,那个宅子就到不了别人的手,早晚归他耿顺所有。
 
耿顺听老村长的话,因为老村长等于他的再生父母。他五岁的时候,被身材魁梧、力大如牛的老村长从外村抱了来,送给了耿凤山做养子。可是好日子不长,半年后养母和养父先后离世。亏了老村长把他领回家,才没有让他成为孤儿。他曾想回到自己的生母身边,他不嫌生母穷,也不怕跟着生母去要饭,在他已经模糊不清的记忆里,他是没有父亲的,母亲曾带着他讨过饭,而且母亲身体一直不好,总是病殃殃的,后来实在养不起他了,才想给他找个能吃饱饭的人家。他知道母亲是不想自己跟着她饿死,所以他不恨母亲。可是老村长却告诉他,他的母亲在他走后就死了,他断了念想,哭了几天后,就把老村长两口子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村长田大牛两口子对耿顺确实不错,因为他们膝下无子,只有一个比耿顺小一岁的女儿,所以二人一直把耿顺当成自己的儿子看。只是不知为什么,田大牛却不肯让耿顺喊他爹,更不许耿顺改姓。更稀罕的是田大牛居然供耿顺到高中毕业,要不是赶上文化大革命,在学校里学不到什么东西,耿顺坚持要参军,也许田大牛会继续供这个孩子学下去。而他自己的亲生女儿初中毕业后,却开始在家务农。许多人背地里议论,说田大牛之所以对耿顺这么好,就是想让耿顺做自己的养老女婿。田大牛听说了,也不予辩解,在耿顺当兵的第三年头上,就为耿顺张罗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邻村一户本分农家的孩子,二十一,不但长得水灵耐看,而且心灵手巧,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更重要的是,耿顺在头一年探亲回来时,两个年轻人见了面,彼此有好感。
 
耿顺的成亲,让田大牛的女儿田霞有些闷闷不乐。田霞和耿顺从小感情就好,长大成人后,在田霞的心里早已把耿顺当成了自己的未来的夫婿,她的心事父母不是不知道,要不是为了等耿顺,她会二十二了还不嫁人么?她不明白父亲是怎么想的,论模样,论身材,她哪一点也不比耿顺的新娘子杜春花差。难道是父母没相中耿顺?可是看上去又不像,因为田大牛待耿顺比自己都好。她也有点生耿顺的气,难道这么多年,耿顺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么?田霞赌气装病,不管是收拾新房,还是做针线活,她一律不伸手,就连筹备酒席,她也不肯帮忙跑腿,她把自己关在小屋里,除了吃饭就是睡觉。
 
要说耿顺的婚事除了田大牛两口子上心外,还有一个人最卖力,那就是田大牛的外甥马刚。马刚比耿顺大两岁,和耿顺、田霞一起长大,他的父亲头两年已经过世,家中还有个四十五岁的母亲。他虽然长得没有耿顺高大,但是聪明,心眼活泛。他比耿顺早几年当了兵,当耿顺入伍时他已经退伍转业回到三道湾,当了一名治保主任。但是因为他那个疯疯癫癫的母亲,他至今还单身一人。他有点嫉妒耿顺的好运,因为他知道至少有两个女人喜欢耿顺,可是他呢?连一个喜欢他的女子都没有。
 
许是真让有些人说着了,他们说鬼屋也怕阳气旺盛的人,说凶宅只有带枪的主才能镇住。自从耿顺和新媳妇“五一”那天办了喜事,住进了鬼屋,再也没听见什么异动。
 
转眼二十多天过去了,耿顺要回部队了。临行前一晚,新媳妇杜春花做了一桌拿手好菜,然后和耿顺一起亲自把田大牛两口子以及田霞和马刚叫了来。田霞虽然不愿意来,但是不好不给新过门的嫂子一点薄面,只好暂时压下心头的不快。耿顺焉有不知道田霞别扭的道理,虽然他也想不明白田大牛为何没让自己当他的养老女婿,但是他从小就发誓,大了一定要报田大牛的养育之恩。虽然他也喜欢妹妹田霞,但是只要田大牛不高兴把女儿许给自己,他就绝不会忤逆养父母的意思。更何况杜春花也是个美人坯子,而且喜欢自己,他的心里已经感到知足了。
 
席间,耿顺委托好友马刚,自己不在时,一定要多帮着照应下自己的家和养父母。马刚笑着说:“你就放心吧。你家有什么体力活,我包了。至于照顾我舅舅、舅妈,那不是我应该做的么?”
 
田大牛也说:“你就别惦记家里了,我和你婶子体格还壮实着呢。你要是怕你媳妇一个人住着害怕,我就让小霞过来和她嫂子作伴,你看这样行不?”
 
耿顺高兴地点头,田霞却没有吭声。
 
田霞回到家里,心里不高兴,躺在床上偷偷地抹眼泪。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她和耿顺小时候在一起玩耍的情景。她披衣起床,轻轻地开了房门,悄悄地坐在门前的石阶上。
 
这是五月,湛蓝的夜空里繁星点点,一弯月牙如钩。门前的老柳树在淡淡的清辉里婆娑。白天刚冒出头的还显得异常娇嫩的柳叶,此时看上去有些灰白。黑暗无限放大了柳枝的魅影,影影焯焯的释放着神秘的氛围。
 
田霞把头埋在膝盖上,坐了一会儿,觉得夜风有点凉,想站起来回屋。忽然她听见东屋传来一声叹息,她听得真切,那是母亲,像是在自言自语,“唉,不怨咱霞儿想不通啊,都怨你这老东西不把话说明白!”
 
“怎么说?难道告诉她,耿顺是她的表哥?是她亲姑姑的儿子?在三道湾,谁都知道我田大牛就一个妹子,而且和马金贵就生了一个儿子马刚。如果大家都知道了我养活的耿凤山的儿子,原来竟是我亲外甥,你说,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搁。”田大牛的话里有着气。
 
田霞的心因为突然听到的秘密,而跳的急促起来。她屏息凝神,悄悄靠近窗户,她听到母亲低语:“咱们知道近亲不能结婚,可是孩子不知道啊。霞儿一定以为是我们从中作梗不成全她,耿顺也一定认为在我们的眼里,他配不上霞儿。”
 
“误会就误会吧!也许过些日子霞儿心情就好了。我们抓紧给霞儿寻个好婆家,那时,他们就会像以前一样,还是好兄妹。”田大牛也叹了口气。
 
沉默了一会儿,田霞的母亲轻声道:“你也算对得起耿凤山了,你没叫他的儿子改姓。”
 
“是啊,耿顺结婚了,住进了耿家的老宅,也算认祖归宗了。”田大牛听上去很欣慰。
 
田霞的眼眉往上挑了挑,她从小就村里的人们说,耿顺是耿凤山抱养的孩子,可是父亲为什么说耿顺住进了老宅,是认祖归宗了呢?难道就因为他改了姓,姓耿么?要是照父母的说法,耿顺是姑姑生的,应该姓马才对呀。这是怎么回事呢?”
 
田霞有点烦躁,回身时不小心碰倒了一只母亲放在窗下的矮凳。
 
“谁呀?”屋里的灯亮了,田霞的母亲问道。
 
田霞忙捏着鼻子,“喵——”学了一声猫叫。只听田大牛笑道:“睡吧,是野猫。”
 
月光下,田霞用手抚着怦怦跳动的胸口,若有所思……
 
 
田霞和马刚等人把耿顺送上客车,陪着杜春花回到老宅又说了会儿话,看看快中午了,就告辞出来。今天田霞的脸上已经多云转晴了,临走她还主动说,晚上她来和杜春花作伴,这让杜春花喜出望外。
 
耿家的老宅实在太空旷了,南北两座正房,据说解放前是耿凤山两口子和耿家的管家住的。东西两间厢房,是长工和佣人住的地方。中间的院子四四方方。院子东侧有棵粗壮的近百年的老松,一年四季常青。在砖铺的过道两侧,分别砌着两个巨大的菱形花池。据说白玉贞活着的时候喜欢伺弄花花草草,整个院子一到夏天,是花香阵阵,彩蝶飞舞。穿过北面的正房,后面是一块五六亩见方的菜园子。解放后,耿凤山遣散了长工、管事,诺大的宅子就剩下了他和白素贞两人。因为两个人以前待下人不薄,平时又喜欢做些仗义疏财的善事,因此解放后,三道湾淳朴的村民并没有拿耿凤山当地主老财看待,也没有谁为难他们。加上解放后二人言行谨慎,主动向政府上交了大部分家财,日子倒也过得风平浪静。要不是六五年,耿凤山和白玉贞在三天之内异常死亡,兴许这座宅子在文化大革命中早就被毁或是被易主了。
 
要说这宅子能被保存下来,不得不感谢田大牛。田大牛曾是耿家的长工头,因为忠厚能干,很得耿凤山的重用。私下里,耿凤山曾和田大牛称兄道弟,二人关系不同一般。正是因为这点,解放后,田大牛被一帮子泥腿子推举为队长时,他才没有难为耿凤山两口子,有时候还适当的照应一下。对这些往事,田霞和耿顺、马刚他们并不知道。他们感兴趣的的无非就是耿凤山两口子死亡之谜,以及白狐的传闻。现在田霞多知道了一样秘
 
密,耿顺原来是姑姑的儿子。她想顺着这根藤,寻出更多的蛛丝马迹来。而要想解开与“鬼屋”有关的迷,首先得撬开姑姑田彩凤的嘴。她从耿宅出来没有回家,她对表哥马刚说,她想姑姑了,想去看看姑姑。马刚笑道:“
 
今天太阳怎么打西边出来了?你不是害怕见我妈么?”
 
田霞也笑道:“以前姑姑总是疯疯癫癫的,谁见了不怕呀?可是这两年我发现姑姑没犯过病,对你也知疼知热了。头两天我还听爸爸说,姑姑去找他,让他抓紧给你说媒呢。”
 
“是呀,我也发现,我妈对我比小时候好了。从我记事起妈妈就好像没疼过我,她三天两头闹病,发起病来,披头散发,胡言乱语,有时还会打我。为这,我没少羡慕耿顺。虽然耿顺和舅舅一点血缘关系没有,可是舅舅对他像亲儿子一样,你也待他像亲哥哥似的。”马刚说完,感慨地晃了一下脑袋。
 
“你也别怪姑姑,她以前有病是身不由己啊,现在她好了,当然就知道疼你了。”田霞拽了一下马刚的胳膊,“你看姑姑现在多正常呀,那天在我家见了耿顺和耿顺媳妇,还知道祝福人家小两口白头到老呢。不过,我不明白,姑姑为什么没参加婚礼,吃席去呢?昨天晚上耿顺和他的新媳妇还亲自去请她,姑姑为什么不肯去啊?”
 
“我不是去了么?不就等于代表她了么。”马刚有点嫌表妹小题大做。
 
“那怎么能一样!耿顺把咱家人当作自己的亲人,姑姑是长辈,人家小两口又亲自去请,按理说,姑姑不应该失礼的。”田霞一脸认真。
 
“你呀!是真傻还是假傻?”马刚用手指点了一下他的脑门,“我妈以前一听耿凤山的名字,就犯病,你说,她能去耿家的老宅子么?就算她想去,我也不敢让她去,怕她犯魔怔。”
 
田霞听了马刚的话,点点头。
 
马刚家是村子里离耿家最近的住户,离耿家老宅有五十多米远,中间隔着一片麦田。一座木质结构的小屋不大,坐落在麦田的东侧。黄泥糊就的外墙和已经发黑的山房草,和当时山里大多数人家的宅子一样,透出破落和贫穷。好在院子还算齐整,院子里的大部分土地被开成了菜园子。露出地面一筷子高的韭菜和沉寂了一冬才复苏的绿油油的大葱,以及刚刚露头的毛葱苗和蒜苗,让这座宅子看上去有了些生气。
 
田彩凤正坐在屋门口的一个矮凳上,为马刚缝补着衣裳。田彩凤四十多岁,丹凤眼,柳叶眉,脸色因为贫血呈现病态的苍白,她身材瘦削,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看见田霞和马刚一路说说笑笑的走来,不由地问道:“什么事啊,让你们俩这么高兴?”
 
“姑,”田霞抢先一步,上前挽住田彩凤的胳膊:“正跟表哥夸你做的鞋垫好看又耐用,你送我的那副绣着鸳鸯的鞋垫,我都舍不得垫呢!”
 
田彩凤笑了:“这孩子,有啥舍不得的,一副鞋垫么,又不是啥金贵的东西,只要你喜欢,姑姑就给你多做几副。”说着,田彩凤站了起来,拉着田霞的手,“走,进屋,姑刚蒸了不少筋饼,炒了一大盆土豆丝,够咱娘仨吃的了。”
 
“好呀,我最爱吃了!”田霞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
 
马刚笑道:“馋样!”
 
田彩凤嗔怪地瞪了一眼马刚,“哪有这么说妹妹的,快去洗手去,好吃饭。”
 
马刚应了一声,忙进屋了。田霞挽着姑姑田彩凤的手也说笑着进了屋。
 
饭桌上,田彩凤好像想起了什么,问了句:“耿顺走了?”
 
“是的,我们送他上的车。”马刚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答道。
 
田霞悄悄观察着姑姑的表情,见姑姑并没有什么异样。
 
田彩凤咬了一口手中的菜卷,又问道:“杜春花一个人住在老宅子里能行么?”
 
“你是担心……”田霞望着姑姑,试探着说,“……杜春花会害怕?”
 
“是呀,都说耿家老宅子是鬼屋,一个年轻姑娘家,一个人时,能不害怕么?任谁都会胡思乱想。”田彩凤很自然地接口。
 
田霞心里忽然划过了一个问号,姑姑在提到耿家和老宅的时候,很自然,很平静,并没有发疯。田霞瞪了一眼表哥马刚,而后者也正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田霞从姑姑家回来,见父亲不在,她便溜进了母亲的房里。田王氏正在炕头上盘腿纳鞋底子,见女儿从外面进来,埋怨道:“上哪疯去了?连饭也不回来吃。”
 
“你忘了?我和表哥上午去送耿顺去了啊,然后,我去看姑姑了。”
 
田网氏有些惊讶,“今天怎么想姑姑了?以前姑姑想你,你总推三阻四,就算去一回,也是不等屁股坐热,就急着回来,今天怎么长孝心了?”
 
田霞笑了,挨着炕桌一头坐下,无意识的翻了一下炕桌上的针线笸箩,回答道:“以前我不懂事么,再说也怨不得我,在我的记忆里,姑姑总是疯疯癫癫的,难得这两年姑姑没发病。今天我去看她,她一点也不像精神不好的人,正常得很,还跟我们打听耿顺来着,问他走了么,担心耿顺的媳妇一个人住在老宅子里会害怕。”
 
田霞看了一下母亲,田王氏把手里的针锥在头上蹭了两下,然后在浆好的鞋底上用力扎了下去,等扎透了,才抬起了头,开口说道:“你们都是你姑姑看着长大的,她关心一下耿顺也很正常。再说你姑姑虽然得过疯病,但是只要不生气,没人惹她,她是不会发病的。”
 
田霞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田王氏用针把搓好的细麻线穿过鞋底,又使劲拽了拽麻线,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妈,姑父死了两年多了吧?”
 
“可不。”田王氏应道。
 
“那你发现没?姑姑的病自从姑父死后,再没犯过?”田霞一边帮着母亲放着麻线团,一边向前探着半个身子。
 
田王氏住了手里的活,想了一下,“别说,还真是。”
 
“那,是不是姑姑和姑父的感情不好呀?”田霞热切的目光投向母亲,焦急地等着她回答。
 
“小孩子家家,打听这干什么?”田王氏疑惑地看了女儿一眼,把话题岔开了。
 
“你就说么,是不是?我听表哥说,他小时候,姑姑一点都不疼他。”田霞催促母亲。
 
“不疼谁呀?”门“吱扭”一声,被推开了,田大牛从外面走了进来。田霞在心里暗暗埋怨父亲回来的不是时候。
 
“吃饭了没?饭在锅里呢。你怎么也跟臭妮子学,连中饭也不回来吃了?”田王氏一边说着一边要下地。
 
“还是我去吧。”田霞放下手里的麻线团,利索地跳下炕,去厨房里给父亲端饭。只听身后田大牛在问:“妮子中午也没回来吃?”
 
田霞吃了晚饭,才六点多,天阳还没落山,离天黑还要一个多小时呢。田霞便抱了一床薄被褥,去了耿顺媳妇那里。一进耿家大门,迎出来的杜春花就埋怨她道:“我这里又不是没有铺盖,你还抱它来干嘛?”
 
田霞笑道:“那可不中,你那是里表全新的喜被,我可不敢用。耿顺哥要是知道了,还不得嫌我不懂事呀。”
 
田霞放下行李,央求杜春花领着她好好参观一下耿宅。杜春花笑道:“行,别看我住进来快一个月了,可是除了新房,别的房间我还没敢去呢。我也一直想看看这座宅子到底有什么不同。”
 
“我听说耿家老爷子和白玉贞是在北屋住的,我对他俩一直好奇着呢,咱先去那看看?”田霞和杜春花商量道。
 
“好,咱就先去那。”杜春花很爽快。
 
两个人穿过院子里的过道,来到北屋门口。门没有上锁,空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锁头,暗红色的红漆木门上油漆已经剥落。镂空的窗格上糊着的窗户纸早已不见了,残留的纸屑也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推开房门,一股霉味,迎面扑来。对着门口,是通往灶间的走廊。走廊东间看上去是耿凤山和白玉贞的卧室,里面靠北墙放着一张宽大的双人木床,挨着床头立着一个雕花的黑漆梳妆台,椭圆形的镜子上落着一层厚厚的灰。屋子正东放有一张八仙桌,两把旧式木椅,桌上并无他物,田霞有点失望。她想了想,走到八仙桌跟前,拉开了朝外的三面抽屉,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她又走到梳妆台前,拉开二层隔,里面除了一把古式木梳,一个脂粉盒子,也没有其它发现。
 
田霞和杜春花出了东间来到走廊对面的西间,这屋空荡荡的,只有靠西墙还留着一个黑漆柜子,看上去像个书橱。上面零星的立着或躺着几本落满灰尘的书。田霞随手拿起一本翻了两下,是《林海雪原》。她又打开架子下面的柜门,里面也散放着几本发黄的线装的书,田霞翻了翻,居然有线装的繁体字的中国四大古典名著:《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传》、《红楼梦》。这让田霞很惊讶,她没想到耿凤山还是个爱读书的人。她拿起那本《红楼梦》,发现了扉页上的一行娟秀的小字:一九三六年济南。她往后随便翻了几下,忽然发现了一张相片竟然夹在书页里,她小心翼翼地拿出来观看,只见上面一个穿着素花旗袍的年轻女子,手里拿着一本书,站在一个荷花池畔。女子明眸皓齿,浅笑嫣然。她翻过相片,看见相片背面也写了一行秀气的小字:“玉贞,三六年,于济南。”
 
“这是白玉贞?”杜春花盯着照片上的美人惊讶道,“她好漂亮。”田霞把照片递给杜春花,自言自语道:“要是这里能有一张耿凤山的照片就好了。”
 
“那还不快找,还等什么!”杜春花也来了兴趣,她和田霞顾不得脏,把所有的为数不多的书都归拢到一块,然后抱回新房,想来个通宵达旦……
 
 
田霞和杜春花把拿回来的十来本落满灰尘、有的还残缺不全的已经有些泛黄的线装书,细心地用鸡毛掸子把封面掸净,然后又把每两本书为一组,开口朝下,互相拍打,抖落书页间的尘埃。可是除了之前发现的那张夹在书页中的黑白女子照片和写在照片后面以及《林海雪原》扉页上的字均出自同一个人之外,她俩没有新的发现和收获。
 
杜春花叹了口气:“白忙活了。”
 
“谁说的,我们终于见了传闻中的白狐原型——白玉贞啊,多么漂亮的女子!你看相片上的她也就十六七岁,稚气未除,清纯可爱。就那两个酒窝,就有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杀伤力。”田霞手里拿着那张黑白照片仔细端详着,舍不得放手。
 
“是啊,看上去像个挺用功的女学生。你没看她手里还拿着一本书么?”杜春花接口道。
 
田霞仔细看了一下握在白玉贞手里的打开的半卷着的书籍,无法看清书名。她把照片翻转过来,看着上面娟秀的字体,对着“济南”两个字出神。传闻耿凤山是在齐市一带被一个白衣女子所救的,田霞一直误以为白玉贞是东北土生土长的山民,没想到竟是来自关里的。等等,田霞的脑子里火花一闪,对了,她听父亲说过,耿凤山的老家是山东济南的,他当初遇到白玉贞,据说就是赶着回老家娶妻的。
 
“你说,白玉贞像个穷人家的孩子么?”田霞问杜春花。
 
“看穿戴,看气质,绝不会是个穷人家的孩子。你看她的左手腕上还带着镯子呢。再说只有富人家的孩子十六七了,还能这么悠闲的读书。”杜春花指着照片让田霞细看,田霞觉得杜春花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那你说,一个富人家的孩子,怎么会千里迢迢地跑到东北深山老林来呢?”田霞皱着眉。
 
“除非家里遭了变故,为了逃生,或是……”杜春花有点迟疑,“……寻亲?嫁人?”
 
“或者,和心爱的男人一起私奔。”田霞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了一跳。
 
“你是说,白玉贞和耿凤山早就认识?”杜春花瞪大了眼睛。
 
“我也只是猜测。难道你真的相信白玉贞是白狐啊?亏你还上过初中,没学过无神论啊?”田霞取笑杜春花。
 
杜春花红了脸,笑着反驳道:“你不也喜欢读蒲松龄的《聊斋》么?你看,这些书中就有一本。”杜春花拿起一本书皮有点残破的线装书。
 
“别说,我有空还真想再看看。”田霞说着把书接了过去。
 
“在你的记忆里,耿凤山和白素贞般配么?”杜春花问正低着头在灯下翻看《聊斋》的田霞。
 
“那时我还小,印象里耿凤山长得像白面书生,白玉贞长得像花仙子。村上的人都说他俩恩爱异常。好多人说白玉贞不能生孩子,耿凤山还能不离不弃的陪伴在左右,让人佩服。还说,耿凤山是个痴情的种,在白玉贞死后选择了殉情,乃是情圣。耿凤山和白玉贞死的那年,我才八岁,说实话,现在对她俩的印象早就模糊不清了。”田霞看了一眼杜春花:“怎么,你也对你公公婆婆的事感兴趣啊?”
 
“我也知道,耿顺只不过是他们抱养的,但是,耿顺既然姓了耿,又住进了耿家的宅子,他们也就当得起我的公公婆婆。我多了解一些他们的故事,对这个宅子也就多亲近一分。”杜春花看上去很认真。
 
田霞当然不能把自己偷听来的,耿顺是耿凤山儿子的事告诉杜春花,没解开所有的谜团之前,她是什么也不能说的。她张了张嘴,然后笑道:“你拿耿凤山和白素贞当公公婆婆就对了,这样,住在这个宅子里你也不会害怕了。”杜春花点点头,想了一下,笑了,“这个宅子空了快十二年了,还能保存的这么完好,还真是稀罕。”
 
“还不是闹鬼闹得!”田霞说完这句话有些后悔,她知道杜春花胆子不大。
 
“咋?还真闹过鬼啊?”杜春花脸色有点发白,神情显得有点紧张。
 
“嗯,有人说,在你公公婆婆死后,一到晚上,就听到这院子里有哭声,还有胆大的遇到过,说是宅子里有个白衣女鬼。”田霞没有撒谎。
 
杜春花打个寒噤,忽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田霞为了安慰杜春花,随口编道:“其实,哪有什么鬼啊,那不过是我爸为了保护耿家老宅,编的瞎话而已。”
 
“唉——”窗外有人叹息。
 
“谁?”田霞本能地望向窗外,外面的天空已经黑下来了,白天的暑热渐渐散去。顺着敞开的窗子,凉爽的夜风徐徐吹了进来。窗外哪有什么人影。难道是自己听错了?田霞迟疑着走向窗子,并探出头去,夜色里有道白影飘逝在院中过道的拐角处。瞬间,田霞只觉得头皮发麻。
 
杜春花跟在田霞身后,有些颤颤地问:“你在看啥?刚才是你叹气么?”田霞故意打了个哈欠,“你和耿顺哥也真够会过的,这灯还不如不开,原本我还很精神,这一开灯,昏黄的灯光倒让我犯困了。”
 
田霞关了窗户,插牢房门,然后和杜春花上床歇息了。田霞打定主意,今晚不易声张,等天明了再做打算。她才不相信有什么鬼怪,她只是觉得蹊跷。是谁能在耿家老宅里,来去自如呢?
 
 
田霞和杜春花躺下后,杜春花还在问:“你刚才往窗口跑什么?我怎么好像听到有人在窗外叹气呢?”
 
田霞把手贴到杜春花的脑门上,咯咯地笑着,“不发烧呀,怎么说胡话了呢?我不是关窗户去了么。”
 
话虽这么说,但是田霞听的真切,那的的确确是窗外一个女人发出的叹息。是哪个女人和这耿宅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呢?她搜肠刮肚,也没能相想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她把怀疑的目标定在了姑姑身上。但是田霞很快推翻了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就算她偷听到的话是真的,耿顺是姑姑和耿凤山的私生子,那么姑姑怎么会装鬼吓唬自己的儿媳妇呢?情理上说不通啊。何况耿宅的围墙有一人多高,年过四旬的骨瘦如柴、病殃殃的姑姑,是无法攀越而入的。看那飘忽而逝的背影,轻盈矫健,绝非年长的女子。她选择从房山角的过道折向北,看上去对耿家老宅的环境相当熟悉。难道北面有通向宅外的出口?一定是了!田霞想起过道尽头的北屋,她和杜春花昨天只是去了北屋的东间卧室和西间书房,忘了看走廊尽头的北间,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好像对着走廊的北面山墙上有一个北门,应该是通向屋外的。田霞暗暗责怪自己的粗心,她很想马上就去看个究竟,但是夜已经深了,而且后院的房子没有接电,黑灯瞎火的,杜春花胆子又小,田霞不想吓坏她。还有,她本身也是个弱女子,她担心万一有个突发状况,后果不堪设想。她左思右想,在床上碾转反侧,不得不耐心地等待黎明的到来。
 
当杜春花疑惑地问田霞怎么翻来覆去睡不着时,田霞只好撒谎,说自己换了生地方,就爱闹失眠。杜春花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抱歉似地说:“是我不好,让你跟着受累了。”
 
田霞忙安慰她说:“瞧你说哪去了,你是我嫂子啊,和你作伴不也应该的么。再说我也对耿宅感兴趣,巴不得看清耿宅神秘面纱后面的真实面目呢!”她调皮的眨了一下眼,“好了,你快睡吧,别担心我,我以前出门住旅店也这样,不过每次过了第一晚后,就会睡的安稳了。”
 
“你这么说也对,”杜春花翻过身子,脸朝着田霞,“我和耿顺刚住进来的时候,我也是夜里睡不踏实,总想着那些平日里听到的传闻。要不是耿顺在我身边,是我的主心骨,我还真是不敢把这当成自己的家呢。”
 
“都怪我们家穷,村子里又没有多余的房子,只好委屈你住耿家老宅了。”田霞有点抱歉。
 
“瞧你,耿顺感激你爸妈的养育之恩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怪你们。再说这是耿顺的养父耿凤山的房子,耿顺小时候在这里生活过,有感情,他才不怕鬼怪的传闻呢。他还跟我说,要不是你父亲,我们连这个窝都没有。”杜春花拉着田霞的手,“所以,我挺知足的。”
 
田霞望望杜春花,有点感动,耿顺能找到这样贤惠的媳妇,实在该为他高兴。自从知道了耿顺是姑姑的孩子后,田霞就一点也不吃杜春花的醋了。她使劲握了一下杜春花的手,“嫂子,你记住了,以后别管别人怎么说,你都要相信,这世上没有鬼,只有心里有鬼的人。”
 
天一放亮,田霞就醒了,夜里她睡得并不踏实。她侧身瞅瞅熟睡中的杜春花,蹑手蹑脚地拿着自己的衣服,悄悄地来到院子里。她轻轻地关好身后的房门,然后把衣服穿好。她看了一下晴朗的天空,太阳刚露出了小半边脸,院子被清晨的霞光笼罩着,显得清静而祥和,清凉的空气里不时传来啁啾的鸟鸣,这让田霞阴郁的心情一扫而光。她深吸了一口气,大步流星的顺着砖铺的过道,直奔后院的北屋。
 
北屋的门虚掩着,那把锈迹斑斑的锁头还挂在门上,好像没有动过。田霞拿掉锁头,推开屋门,果然见走廊尽头的墙上开有一扇暗红色的木门。她直奔过去,发现北门上的一个铁栓已经锈死了,好像很久都没有人动过了。白衣人顺北门出去的这个想法已经不成立,田霞有些失望。她环顾了一下整间厨房,在东墙角和西墙角各有一个砖砌的炉灶,上面的炉盖子已经不见,只剩下空空的炉膛。
 
田霞看见厨房的地上有张破报纸,她捡了起来,顺手擦了擦一块落满灰尘的门玻璃,依稀看见门外是一块面积挺大,长满蒿草的空地。她折回身,回到昨天看过的东间——耿凤山和白玉贞的卧室,空荡荡的木板床上除了厚厚的灰尘,没有它物,床下清一色的红砖地,没有任何异常。田霞不甘心,又跑到西间书房,甚至挪开了空柜子,像一些小说上描写的一样,这里敲敲,那里敲敲,最后无果。无奈,田霞只好原路返回。
 
路过院子里的那棵老松,田霞被吸引了,只见几只麻雀在松枝上跳来跳去,那些可爱的小东西不时用探究的目光望着树下的女子,然后叽叽喳喳地议论开了。田霞淘气的捡起地上的一颗石子朝树上使劲扔去,雀儿们一哄而起,各自飞去。石子越过了松树缝隙,落在了对面的砖地上,发出轻脆的声响。田霞笑着摇了摇头,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靠近老松的东厢房敞开的木门上。她愣了一下,昨天她和杜春花路过这里的时候,门是关着的。这个发现让她联想到昨天夜里一闪而逝的白衣影子,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她环视了一下四周,想找个自卫的工具,可是院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老松树根下有块巴掌大的石头。她弯腰捡起来,用手掂了掂,石头有些分量。
 
田霞屏着气息,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靠近门口。她在门边停了一会儿,侧耳听了听屋里,没有响动。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探头,扫了一眼屋里。屋子空荡荡的,不见人影。田霞松了口气,扔了手里的石头,抬腿进了屋。这间屋子是土地,地面有些潮湿,有的地方还发了霉。对着门口的外间里有个坍塌的灶台,再往里(向北纵深)是一铺南北走向,炕沿朝西的火炕,炕面正中塌下去一个大坑。借着东墙上和西墙上开着的两扇破碎的窗格里漏进来的光亮,她看见一个破炕琹立在炕上靠北墙的一侧。
 
田霞迟疑了一下,跳上了炕,站在半人多高的炕琹前,她犹豫了一下,然后使劲拽开柜门,柜子里面空空的,一股霉味直钻她的鼻子。她有些生气的踹了一脚柜子,不想柜子居然移动了一下。这个柜子这么轻?她笑了一下,两只手无意识的拽了一下柜角的一头,柜子居然离开了墙,和墙面成锐角。田霞的心又悬了起来,她把头凑过去,柜子后面的墙上居然挂着一张山水画,这让田霞有点匪夷所思。她又扳开另一头柜角,站在画的前面,那是一幅怪石嶙峋的水墨图,不知出于何人之笔,没有落款。田霞伸出手去掀起垂下的画轴,赫然出现了一个两尺见方的豁口。奇怪的是这个豁口,不是黑暗的,顺着豁口的方向,竟然能看见投射下来的阳光。
 
田霞发了一会呆,蹲在这个豁口前,往前探出半个身子,这才发现,这个豁口不过是进入一个狭窄的、东西走向的、容一个人通过的长条形夹层的出入口,而夹层的另一个出入口,居然是一扇长条状的不大的朝东开的窗子。
 
田霞小心翼翼地迈过豁口进入夹层,转向东,田霞抓起没有窗户纸的窗格,试探着拽了一下,发现这扇条形窗子居然是活的,合页在上面,可以掀起窗子。窗户离地面也不太高,可以很容易的跳上跳下。田霞把窗子掀起来,发现窗子外就是那块耿家和马家之间的那块麦田。她探出身子,窗下丛生的野草明显比别处矮了一截,虽然看不出昨夜有人刚刚踩踏过的痕迹,但是这个发现足以让田霞心惊肉跳了。她知道这个夹层从外面看,很可能被误认为是一个走廊,甚至根本不会被人注意,而里面不知细情的人是根本不会知道的。
 
田霞不动声色地回到前院,杜春花刚刚醒来,她埋怨道:“怎么不多睡会?”
 
田霞笑道:“你夜里光喊我哥的名字,我咋睡啊?”
 
“真的啊?”杜春花红了脸。
 
田霞促狭地眨眨眼,咯咯笑着:“你自己想吧!我回家了。”
 
“吃了饭再走么!”不等杜春花说完,田霞早已风风火火的出了门。她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找担任治保主任的表哥马刚,她要和他好好商量一下。
 
 
田霞急匆匆赶到姑姑家的时候,姑姑正在外面的灶间做早饭。田彩凤见侄女风风火火的从外面进来,笑道:“妮子,有口福,姑姑正要贴土豆饼子呢。”
 
田霞乐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么!我就猜到姑姑今天得做好吃的。”
 
“馋猫!难道你是我妈肚子里的蛔虫啊?”马刚挑着一担水,从外面进来了。
 
“就是,你嫉妒啊?”田霞做了个鬼脸,然后想帮着马刚倒水桶,马刚没让,而是问她:“这么早就往这跑,是不是有事找我帮忙啊?”
 
田霞笑了:“要说你是我肚里的蛔虫才对,真让你猜着了,这还不是个小事呢!”
 
“咋?”马刚放下手里的扁担,有点不太相信。
 
“耿宅又闹鬼了!”田霞压低声音,踮起脚尖,凑近表哥马刚的耳朵,“昨晚我亲眼见的!”
 
“什么!”马钢的眼睛瞪得像铜铃,把手里的扁担“哐啷”一声立在墙边,大声说:“走,去看看!”
 
田霞忙拽住马刚的胳膊埋怨道:“你这急脾气就不能改一改呀?要是能公开,我还会等到今早才来找你啊?你动动脑袋行不行!你要是大张旗鼓的去抓鬼,鬼还敢上门呀?弄不好,全村又该闹得人心惶惶了。再说,如果让杜春花知道了,她还敢在老宅子里住么!她要住的不安生,我耿顺哥在部队也不能安心服役啊!”田霞转过身,想让姑姑田彩凤也帮着自己说几句话,好拦下急性子的表哥。她转过身冲着姑姑说:“是吧,姑?”
 
田彩凤傻呆呆地怔在那里,眼睛里写满了恐惧,好像没有听到田霞的话。田霞下意识的又大声喊了一声:“姑!”
 
田彩凤这才缓过神来,急切地问:“你俩刚才说什么?哪闹鬼?”
 
“昨晚耿宅又闹鬼了!还是个穿白衣服的女鬼!”田霞不由自主提高了声音。
 
“女鬼?”田彩凤这次好像听清了,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然后睁大了眼睛,朝后便倒,吓得田霞忙从后面抱住了她。
 
田霞和马刚手忙脚乱地把田彩凤抬到床上,俩人又是喊又是叫,还是马刚有经验,掐了一会儿他母亲的人中,田彩凤才缓过气过来。
 
田霞知道自己惹祸了,因为姑姑这次像是真的发病了,因为她感觉得到刚才姑姑的手指冰凉,脸色白得像纸,鼻子下真的没了气息,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田霞本来不想把耿宅闹鬼的事告诉父亲田大牛的,想等自己和表哥抓住了女鬼,再通知父亲,可姑姑的昏厥,让她和表哥不敢再擅自做主,毕竟有些过去的事情,她和表哥马刚是不知道的。
 
村长田大牛见到妹妹清醒过来后,虽然痴痴呆呆的,但是并没有胡言乱语,心里就松了一口气。他偷偷地把马刚叫到门外,问昨天晚上妹妹在干什么。马刚奇怪地看着舅舅:“我妈昨晚好好的,在家纳鞋底子来着,没有发病的迹象。”
 
“我知道,我是说她晚上出去了没有?”田大牛吸了一口手里的旱烟嘴。
 
“我睡之前她没出去,我看我妈这屋灯一直亮着来了。”马刚想了一下,说。
 
“你几点睡的?”田大牛又吧嗒一口旱烟,问道。
 
“九点半吧。咋?”马钢有点吃不准舅舅啥意思。
 
田大牛笑了:“咋睡这早?多学学你妹妹,没事多看点书。”
 
马刚忙点头,跟在田大牛的身后,小声嘟囔:“我还不是白天下地累了。”
 
田大牛没有批评女儿,他夸田霞做的对,还说这件事情除了他们三个人决不能再让第四个人知道。他留下老伴田王氏伺候自己的妹妹田彩凤,然后叮嘱女儿田霞和平常一样去耿宅和耿顺的媳妇作伴,他又告诉马刚从今晚起,他和马刚一起夜里巡逻,密切关注耿宅,特别是那扇细小的对着麦田的像气窗的窗子。田大牛还告诉两个孩子,那个东厢房当初是耿宅下人住的地方,后来下人散了后,做了杂物间。田霞问父亲怎么知道,田大牛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解放前,他在耿宅做过工。
 
“那你知不知道这条密道?”田霞问道。
 
田大牛没有言语。田霞和马刚对望了一眼,田大牛的沉默无疑在告诉他们,这条密道田大牛是知道的。
 
“那除了你之外,还有人知道么?”田霞有些怯生生地,因为她从来不曾质疑过正直的父亲。
 
田大牛低着头,叹息了一声,“我也不清楚,除了我和耿家人,还有谁会知道。”
 
细心的田霞发现田大牛的目光有点躲躲闪闪,她觉得这里一定还有文章。可是父亲不想说,她也不敢问。田大牛让马刚白天不出工的时候,就抓紧睡会,然后和王霞一前一后离开了田彩凤的住处。路上,王霞忍不住说:“爸,我觉得昨晚看到的女鬼这几天应该不会再出现了。你想啊,女鬼明知道我发现了她,她怎么会再自投罗网呢!”
 
田大牛抬起脚,在鞋底上磕了一下烟袋锅子,反问女儿道:“如果这个女鬼目的没达到,看到耿宅又风平浪静的,村里又没传出昨晚闹鬼的新闻,于是她又忍不住来了呢?”
 
“能么?”田霞不相信地摇摇头。
 
田大牛没再言语,他眼神阴郁的望着不远处的耿宅。他刚才盘问妹妹是不是昨晚又进耿宅了,可是妹妹发誓说她没有,他不信,又侧敲了一下外甥,外甥证实说在九点半之前,妹妹还在自己屋里纳鞋底子。根据女儿田霞的说法,听到窗外有人叹息的时间是九点前,天刚擦黑,的确不是妹妹,那会是谁呢?他记得这条密道除了耿凤山、自己和妹妹,应该没有别人知道了。那时候耿凤山就是通过这条密道和自己的妹妹幽会的。想起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田大牛叹了口气。耿凤山的脑海里忽然划过白素贞的影子,他打了个寒噤,他想起白素贞就是因为发现了这条密道,才死的,难道,死人还会复活么?
 
 
一个星期过去了,耿宅一直风平浪静。杜春花已经在心理上渐渐接纳了老宅,白天闲来无事的时候,她居然和田霞两个人把空闲的东西厢房以及北屋都简单清扫了一下。当然,田霞绝不会让她发现东厢房里的秘密。杜春花是个勤快的人。这天,她在空闲的两块花池子里撒下了扫帚梅花籽后,央求田霞找来马刚帮忙,把北屋通往后面菜园的那把锈死的铁栓淋上柴油,连砸带敲,总算弄开了。然后三个年轻人用了一天的功夫,把那片菜地翻好,垻成垄,从田霞家和马刚家移来些茄子、辣椒、西红柿等秧苗,又撒下些小白菜籽、菠菜籽、水萝卜籽等。太阳偏西的时候,为了答谢田霞和马刚,杜春花还从菜园里耿家早些年就植下的韭菜地里割了些嫩点的韭菜,打上几个鸡蛋,非要留二人吃饺子。田霞和马刚也就没推辞,三个人一起动手,包起饺子来。
 
再说田彩凤,这些天常常做恶梦。不是梦到白素贞向她索命,就是梦到耿凤山死亡时的恐怖。夜里她不敢入睡,一闭上眼,眼前就是两个冤死的鬼魂。她多么希望嫂子田王氏能陪自己多说会话,可是田王氏偏偏是个闷葫芦,只知道低着头在灯下帮着自己给儿子马钢纳鞋底子。
 
合着这晚该着出事,天都擦黑了,马刚在杜春花那里还没回来,田彩凤和嫂子田王氏吃了饭后,便坐在在灯下等马刚。六月的天,暑气正旺,开着的窗子不时飘进来温热的风。田彩凤靠在墙上,半眯着眼睛假寐。坐在她旁边的田王氏在炕上盘着腿,用手搓着麻线,不一会她的手下就搓出了一根长长的麻线绳。
 
不知过了多久,田王氏把炕上粗粗的一绺麻线全部拧成了细麻绳后,她长出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开心地对小姑子道:“终于搓完了。”
 
田彩凤睁开眼来,看了一眼嫂子田王氏手里好大一团的麻线绳,咧了一下嘴,算是笑了。田王氏打了个哈欠,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已经九点多了,她不禁抱怨道:“都这么晚了,马钢这孩子,怎么还不回来呢?”
 
“别管他,许是有事。困了,我们就睡吧,反正给他留着门呢。”田彩凤一边说着一边爬起来,打开炕琹,拽出被褥。
 
“行,我去拉窗帘,要不顶头风硬,别睡着了,咱俩受风。”田王氏把线簸箩端到一旁,想下炕去拉窗帘。可是她张大的嘴巴,以及抬腿的姿势很快僵硬在空中。她看见打开的窗扇前,站着一个穿着白衣的披头散发的女鬼,白森森的脸上,一条一尺多长的血红色的舌头,垂到女鬼的胸前,舌头上,正滴滴答答往下滴着鲜红的血……
 
“——救命啊!”一声凄厉的嚎叫划破了夜空。那不是田王氏的声音,在她晕过去的一刹那,她分明听见那是小姑子田彩凤的尖叫,而后,田王氏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还在半路,马刚就听到了那声瘆人的惨叫,他先是愣住了,然后判断出声音来自自己家的院子里。他立马撒开腿,飞快地向家门口跑去。
 
当马刚推开屋门的时候,他愣住了,他看见了倒在炕沿边上的舅妈田王氏,还有跪在炕头上抱着脑袋,哆嗦成一团的母亲田彩凤。田彩凤在不停地磕头,嘴里念念有词:“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马刚急了,从缸里舀了一瓢凉水泼在田王氏的脸上,才让她苏醒过来。田王氏惊恐地指着窗户:“鬼,吊死鬼。”
 
马刚拿着手电筒绕到窗下,发现窗下的沙土地上有着一双不太清晰的,大约三十七八号的布鞋印,在鞋印旁边的沙土里有凝固的血迹。他拿着手电往窗台上照了照,看见窗台上有红色的滴痕。他用手指抿了一下,然后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是红色染料。他气得骂了一句:“装神弄鬼!”
 
这回,马刚的母亲田彩凤真的犯病了,疯疯癫癫,胡言乱语。田王氏也是战战兢兢的,她吞吞吐吐地和田大牛说:“孩子他爹,就跟孩子们说了吧?”
 
田大牛瞪了老伴一眼,田王氏不敢吱声了。马刚疑惑地问舅舅:“舅,舅妈让你跟我们说什么呀?”
 
“别瞎打听,该告诉你们的时候我一定说。”田大牛又端着他的烟袋锅子,在烟锅里塞满了碎烟叶,然后用洋火点燃,把玻璃烟嘴凑到嘴边,吧嗒了一口,吐出一个灰色的烟圈。
 
此时最恼火的是马刚,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女鬼为什么没出现在耿宅,而是出现在自己家里,害得母亲发了病。而他却因为没能及时出现,连个鬼影子也没看到。其实他不知道,就在他、田霞和杜春花忙着包饺子的时候,这个女鬼已经在耿宅现过身了。只是她看见三个年轻人后改变了注意,去了马刚家。
 
田霞不糊涂,她知道姑姑田彩凤和女鬼两个一定与耿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至于女鬼为什么会去吓姑姑,这里面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原因。而目前能解开这个迷的,也许只有父亲了。可是,田大牛什么也没说。他只是表情有点凝重地说:“明晚多叫上几个人,准备抓鬼!”
 
“明晚?”田霞不解的望着父亲。
 
“对,明晚是耿凤山的忌日。那鬼一定会出现在耿家老宅里!”田大牛两眼望着黑乎乎的窗外,“不过在这之前你俩得和我上一次山。”
 
“什么时候?”马刚问。
 
“明早!”田大牛像是下定决心,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然后站起身来,走到老伴田王氏跟前,安慰她说:“放心吧,孩他娘,我不会再让女鬼害人了!”
 
田霞走到日历牌前,随手翻了一下,明天,五月初八。
 
 
第二天一早,田大牛没有叫醒睡梦中的女儿,只带走了外甥马刚一个人。起床后的田霞埋怨母亲不叫她,田王氏嗫嚅着说:“你爸不让。”
 
“说话不算数,爸爸昨晚说带我上山的。”田霞皱着眉头,不满地嘟囔。
 
“你爸他们上坟去了,他怕你不愿意去么。”田王氏一边在面板上擀着面条,一边替自己的丈夫说话。
 
“上坟?给耿凤山和白玉贞?”田霞脱口道。
 
“是吧。”田王氏两只沾满面粉的手在围裙上抹了一下,低下头,往炉膛里添了几块柴。
 
“那姑姑一个人在家能行么?”田霞有些担心。
 
“你姑在我的屋呢。”田王氏朝屋里努了一下嘴。
 
田霞扒着门缝,看见姑姑田彩凤正对着桌上的镜子梳头呢,她左顾右盼,像个孩子一样嬉笑着。田霞叹了口气,看来姑姑还没清醒呢,自从受到惊吓后,她的举止行为完全像个智商低下、没有自制力的孩子。
 
等田大牛和马刚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田霞问表哥:“不就上个坟么?怎么去了三个多小时?”
 
马刚张了张嘴,瞥见舅舅田大牛朝自己摇头,他就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改成了,“回来有一会了,我和舅舅又去了村委会一趟。”
 
“安排人手,晚上捉鬼么?”田霞兴奋起来。
 
“一个女孩子,不爱花红,偏像假小子似的,看以后谁敢要你!”田大牛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转向田王氏,嚷道:“还杵着干什么,我们爷俩还没吃饭呢!”
 
田王氏忙应了一声:“在锅里给你俩留着呢,我去热一下。”
 
“不用了,舅妈,快端上来吧,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马刚夸张地舔了舔嘴唇。
 
田霞看着表哥脏兮兮,沾满泥巴的手,不禁皱眉道,“脏死了,表哥,你是挖坟去了,还是盗墓去了?”
 
马刚笑嘻嘻的望着自己的手,回道:“差不多。”
 
田大牛瞪了他一眼,马刚忙站起来,吵着要脸盆洗手。田霞的心眼多,她知道父亲和表哥上山,绝不会只是上坟那么简单。她殷勤地打了一盆洗脸水,放在院里,想让表哥出去洗。田大牛喝了女儿一嗓子:“你就那么懒啊!不会给你表哥端进来!”
 
田霞伸伸舌头,朝表哥挤了下眼,然后不情愿地端着水进了屋。
 
等马刚狼吞虎咽地吃完,撂下饭碗,田大牛就一竿子把马刚支到村委会去了。剩下田霞站在屋地上噘着嘴,看着父亲田大牛把烟袋锅子插到腰里,倒背着手踱了出去。
 
田霞好不容易挨到傍晚,吃了晚饭,田大牛让女儿像以往一样去耿宅和杜春花作伴。田霞临出门问父亲,晚上去几个人捉鬼。田大牛笑道:“就我俩!”
 
“啥!”田霞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昨晚不还说多叫上几个人么?”
 
“用不着,对付一个女鬼,我一个人就足够了!”马刚抢着拍拍自己的胸脯。
 
田霞撇撇嘴,取笑道,“就知道吹牛!”
 
“好了,别斗嘴了,快去吧,别让春花等急了。”田大牛叼着烟袋锅子又开始喷云吐雾。
 
田霞虽然嘴上说不害怕,但心里还是紧张的,她不敢让杜春花看出自己的不安来,只好尽量保持一个姿势躺着。两个人闲聊了一会,然后闭了灯。当杜春花睡着了,田霞还一点睡意也没有。她在琢磨,女鬼想干什么?为什要吓唬姑姑?田霞的心里有两个解不开的疙瘩,一是父亲为什么那么肯定地说女鬼今晚会在耿宅出现呢?二是他为啥那么自信?难道他和表哥两个人就能把女鬼搞定?她的眼眉朝上挑了一下,难道自己的父亲早已经知道女鬼是谁了?她悄悄握紧了藏在枕下的菜刀。
 
可是十二点过了,外面依然静悄悄的。田霞打了个哈欠,觉得眼皮发沉,不知不觉朦胧睡去。
 
田霞一觉睡到天亮,她看看身边的杜春花还在熟睡,她不禁佩服这女人,心真是大得很。看来昨夜平安无事。田霞看看桌上的闹钟才四点多。因为心里有事,田霞再也睡不着了,她索性爬起来,悄悄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下了地,溜出门去。
 
田霞展开胳膊,深呼了一口新鲜空气,然后掉转身,急匆匆的拐过房山角,折向过道,直奔后院而去。可是当她的目光落到过道尽头的北屋大门时,她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一个女人双脚悬空,赫然悬挂在北屋的门梁上,暗紫色的脸和耷拉在嘴外的舌头,触目惊心。田霞在不停尖叫的同时,她认出了死者,那正是她的姑姑田彩凤。
 
清晨的静寂,让田霞的惊叫传得格外远,她听见有人从身后跑来,接着听见了比自己更凌厉的尖叫,以至于院中的老松上,几只栖息的麻雀扑棱棱飞向天空……
 
 
田彩凤是自杀,公安局对尸体已经做了鉴定。可是她为什要吊死在耿家老宅里呢?据说当年耿凤山就吊死在这个门梁上,这在田霞的心里不能不说是个谜。她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耿宅与田家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有些地方,田霞还理不顺,那些死结只有一个人能解开,那就是田霞的父亲田大牛。田霞想等姑姑入土为安后,当着杜春花的面,让所有的疑点大白于天下,还耿家宅子最初的太平与祥和。
 
田彩凤吊死后尸体没有挪回家,征求了杜春花的意见后,灵堂直接设在了空闲的北屋。村子里一些胆子大的、怀有好奇心的、和田家关系不错的人,陆陆续续前来耿宅祭拜。为了消除村民对这座宅子的恐惧心理,耿宅院门大开,田大牛夫妇找来村里年长,专门主持丧事的人,帮着安排一切后事。马刚和田霞则披麻戴孝,为田彩凤守灵。一时间田彩凤死在了耿宅,在三道湾掀起了轩然大波。已然成了三道湾及附近村屯的热播新闻和议论焦点,各种猜测和非议充斥在茶余饭后的话题里。至于那条秘道,已经不是秘密,它的公开使田彩凤之死蒙上了一层更加神秘的色彩。
 
最沉默的是马刚,没人的时候,他常常发呆。他已经预感到什么,特别是昨天早上,在耿凤山的坟前,他和田大牛与一个正在祭拜耿凤山的女人打了个照面,那女人用纱巾遮着脸,一身素白,挽起的银灰色发髻和眼角出现的鱼尾纹表明她已经年纪不轻了。不知为什么,马刚发现田大牛见到这个女人,特别是这双眼睛的时候,身子好像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而那个女人看到田大牛时,也好像有点激动,因为那女人拿着黄纸的手在抖。他清晰地记得,当那个女人匆匆起身,想离去的时候,田大牛在那个女人身后喊了一声:“玉贞嫂子!”那个女人仅仅顿了一下,但没有停下脚步,那女子瘦削,脚步轻盈,渐渐走远了。田大牛看了一眼耿凤山墓碑前刚燃尽的厚厚的纸灰,又撇了一眼干干净净的白玉贞的坟前,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他压低声音,对马刚匆匆耳语:“马刚,交给你个任务,把白玉贞那个坟挖开,看里面有没有尸首。”
 
“啥?!”不等马刚反应过来,田大牛不耐地说:“让你挖就挖,你啰嗦什么!”然后田大牛不远不近地跟着那个女人下了山。
 
马刚发了半天呆,他不明白舅舅为啥让他这么做。在农村,最忌讳的就是挖坟掘墓,自己的祖宗三代都要遭人骂的。俗话说,死者为大,活着的人不该扰死者清净,可是他又不敢不听舅舅的话,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在白玉贞的坟前上了三炷香,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然后爬起来,拿过铁锹,对着坟堆,铲了下去……
 
再说田大牛不远不近地尾随着给耿凤山烧纸的女人,看她拐进了半山腰里的一座破庙。田大牛知道,那个破庙年久失修,早已经是废墟。他没有跟进去,返身又折回了山上。
 
白玉贞的墓穴里是个空棺,棺里没有尸骨,这让马刚百思不得其解。他想起舅舅刚才喊的那声“玉贞嫂子”,顿时觉得毛骨悚然。他望着舅舅,想从舅舅的脸上找到答案。田大牛这会儿却卖起了关子,催着他快点掩埋,然后打道回府。
 
田大牛在田霞去了耿宅后,并没有像跟女儿说的那样和马刚去耿宅捉鬼,而是让马刚先去巡逻。然后他拿着手电去了离村不远的破庙。
 
对于田大牛的到来,白玉贞并不感到奇怪,她知道田大牛早上尾随自己下山了。她本想在耿凤山的忌日这天再去趟耿家老宅,祭奠一下她和耿凤山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看来今晚不能成行了。不过她已经没什么遗憾了,她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平日里装疯卖傻的田彩凤这回被她真的吓疯了,她觉得已经够了。不管怎么说,田彩凤为耿凤山传续了香火,这是白玉贞这辈子都无法做到的。
 
说起来白玉贞现在的老伴,解放前在耿家做过长工,是她的救命恩人。当年,她在夜里因为堵着了耿凤山和田彩凤在东厢房田大牛住的屋里幽会,从田彩凤的嘴里知道了自己收养了半年多的养子原来竟是他二人的私生子。一气之下,白玉贞心脏病发作,一口气没倒上来,就晕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棺木里。要不是她现在的老伴听到了棺材里的敲击声把她救了出来,趁天黑让她从北房后的菜园子逃出去,藏在她老伴的家里,也许她这一生就改写了。她常问自己,如果自己不是赌气,醒了不跑,也许耿凤山就不会死了。或许她会原谅田彩凤并从心里接纳那个孩子。可是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可卖的。好在现在的老伴处处帮着她,才没让耿凤山在发送前发现棺材是空的。就在棺木入土的当天晚上,耿凤山吊死在门梁上。本来还对耿凤山痛恨入骨的她立刻又被耿凤山的殉情感动的热泪盈眶,并想步之后尘。后来是现在的老伴从绳子上救下了她,连夜赶着马车户送自己出了山,第二天陪着自己坐上火车,回了山东老家。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她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要不是她现在的老伴过世,在归拢老伴的遗物时,发现了一封田大牛写给现在老伴的信,她才知道,耿凤山原来不是上吊自杀,而是田彩凤的丈夫马进财勒死的。她的老伴因为知道这个秘密,拿此要挟田大牛,让对方汇钱来。一股怨气让已经改名的白玉贞选择了在耿凤山的祭日前,回到了阔别十多年的三道湾,她要让杀人凶手遭到报应。
 
田大牛见到了白玉贞,他们才发现彼此已经老了。田大牛没有责怪白玉贞,他只是恳求白玉贞就此收手,早点离开。他说当年的错误已经无法挽回,而且马进财也已经死了,田彩凤也疯了,他们都已经为年轻时的错误付出了代价。田大牛劝道:“我们上一辈的恩怨也该了了,不能让上一代的阴影延续到下一代。如果你还是无法释怀,我愿意替妹妹承担一切罪责。”
 
白玉贞盯着田大牛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不是你的纵容,你妹妹就不会和耿凤山纠缠不清,也就不会弄得我和耿凤山家破人亡。所以,你最该死!”
 
田大牛沉默了,他望着烛光下,斜卧在草堆上的白玉贞,轻轻叹了口气:“好吧,如果你这么恨我,那你就动手吧,我决不反抗。”
 
十一
 
“哥,你在做什么?”突兀的声音让田大牛和白玉贞吓了一跳。他们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田彩凤像幽灵一样,站在破庙一角倒塌的残垣暗影里,有些懵懵懂懂地看着二人。
 
“你怎么会到这来?”田大牛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田彩凤嘿嘿笑着,有些痴痴呆呆地咧着嘴,“我饿,跟着你找吃的。”
 
田大牛叹了口气,心中责怪老婆田王氏没有看好妹妹。他走过去,拉着妹妹的手:“刚吃完多一会儿,咋又饿了呢!走,哥领你回家去。”
 
“慢着!”白玉贞喝了一嗓子,神情有些激动地从干草堆上爬了起来,她几步走到田彩凤跟前,恶狠狠地望着田彩凤,声色俱厉地说:“田彩凤!少装疯卖傻!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田彩凤被白玉贞的气势吓得退了两步,她怯怯地躲到田大牛身后,有些茫然望着怒目圆睁的白玉贞。田彩凤孩子样的举动让白玉贞怔了怔,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这个弱智一样的中年女人,哪里还有年轻时的影子。记得田彩凤刚到她家的时候,不过才十四五那么大,身子单薄,因为营养不良,黑瘦。由于耿凤山对田大牛非常器重,田彩凤得以在耿宅安身。虽然名义上田彩凤是白玉贞的贴身丫鬟,但是白玉贞待她象自己的小妹妹。白玉贞比田彩凤正好大一旬,又都是济南人氏,平日里闲来无事,白玉贞就教田彩凤读书识字,学些礼仪和女工,三年后,经过白玉贞一手调教的田彩凤,水灵灵的,出落的像个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可是,好景不长,三道湾驻进了土改工作组,田大牛和田彩凤像许多被遣散的长工一样搬出了耿宅,有了自己的田地和房屋,而耿凤山和白素贞却成了专政的对象。好在耿凤山和白素贞平日了对下人不错,而且乐善好施,又能主动上交财产,支持新政府的工作,因而没有遭到批斗。田大牛兄妹二人也算知恩图报,没少接济他们。自田大牛当上大队长后,为了避嫌,他经常打发妹妹田彩凤去看望他们。一来二去,不知怎么的,情窦初开的田彩凤竟然和大她十七八岁的耿凤山搅在了一起,据田彩凤自己说,在耿宅生活的时候,她就和耿凤山好上了。当年白玉贞把耿凤山和王彩凤堵在东厢房的时候,白玉贞清楚地记得田彩凤的脸面若桃花,白里带红,美瞳流盼,娇喘吁吁,那挺实的乳峰,婀娜的身材,让白玉贞又嫉又恨。可是眼前的田彩凤和那时比判若两人。她低下头看看自己,不由地感慨,二十多年过去了,自己都成了奔六的老太太,不也是不复当年的神采了么?白玉贞盯了一眼田彩凤,而后者也正偷偷地观察自己。
 
“你看,现在她的确不认得你了。”田大牛苦笑,“你已经把她吓疯了,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再说当年耿凤山的死不怨她。是马进财拿你的死说事,要挟耿凤山,不许他和彩凤再来往,不知二人怎么谈崩了,马进财怕失去彩凤一时糊涂,用绳子勒死了耿凤山,被后赶到的彩凤碰个正着,因此彩凤精神失常了好几年。”
 
“活该!罪有应得!”白素贞冷冷地说,“我对她那么好,她却恩将仇报,抢我的丈夫。她没死,都便宜了她!”
 
“她都已经这样了,你还想咋样!”田大牛叹气:“要是经官,你也脱不了干系。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白玉贞沉默了一会儿,“我早活够了,就是死,也要拉上田彩凤!”
 
田大牛用手护着妹妹,拦在两个女人之间,用同情的目光望着白玉贞,“你把怨气都撒在了我妹妹身上,这不公平!难道耿凤山就没有责任么?你就没有责任么?如果你们三个人都够理智,都够冷静,会发生这些事么?既然你没死,那你为什么要跑?耿顺进了你的家,耿凤山都没想过休了你,难道他会因为你发现了他的私情就加害你么?我妹妹当初要是想和你争,她还会嫁给马进财么?你好好想想吧!”
 
田大牛望着白玉贞有些扭曲的脸,不愿再理她,他拉着妹妹田彩凤的手出了破庙,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田大牛想不明白,妹妹田彩凤回来后,他明明看着她睡下的,怎么又会半夜里跑到耿宅吊死了呢?难道妹妹并没有实疯,她听懂了自己和白玉贞的对话?她想以死求解脱?想想这些年,妹妹活的不容易。当初为了不破坏白玉贞的家庭,是自己逼走了妹妹,让她回了山东老家,生下了耿顺。耿顺四五岁上,妹妹领着孩子从山东回来,路上遭了扒手,是靠要饭把孩子领回来的。他没敢声张,私下找到了耿凤山说明实情,以抱养的身份把耿顺送回了耿家,然后又托媒人把妹妹嫁给了丧偶多年的马进财。妹妹不爱马进财,也不喜欢换马进财七岁的儿子。为了骗年幼的马刚,马进财编瞎话说田彩凤就是马刚的亲妈,以前因为身体不好回老家治病去了。现在想想,自己多糊涂啊,心上人和儿子都不在妹妹的身边,妹妹多痛苦啊!对妹妹来说,也许生不如死。现在妹妹死了,和她心爱的男人吊死在同一个门梁上,她终于不用再忍受精神的折磨了。
 
马刚一直想抽空问问舅舅田大牛,那个上坟的女人是白玉贞么,她是不是出现的女鬼?母亲田彩凤的死是不是也和白玉贞的出现有关呢?这里面有什么不可示人的秘密?可是舅舅整个上午都在在躲着他,没有办法,他只好把疑问向一起守灵的表妹田霞一股脑的倒出。田霞听完吓了一跳,她没想到,白玉贞竟然还活着!她告诉马刚,当务之急是找到白玉贞,才能揭开耿宅不为人知的内幕。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父亲田大牛,一定有不愿让他们知晓的内情。
 
不等他们有所行动,中午,有个白衣女人走进了灵堂,在田彩凤的灵前上了三柱香,并鞠了三个躬。马刚拽着田霞的胳膊悄悄道:“这就是昨天给耿凤山烧纸的人,你爸在背后叫她玉贞嫂子来着。”
 
田霞瞪大了双眼,仔细打量面前的女人。只见她脸上的皮肤已经松弛,额头上已经出现了深深的的皱纹,眼角过早出现的鱼尾纹和两鬓的白发,让她看上去有些苍老,看年纪应该在六十岁左右。除了瓜子脸上那双大眼睛看上去还算明亮,依稀能窥见她年轻时的美丽外,这女人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身白衣了:偏襟、高领、盘扣的白土布衣裳,肥腿的类似练武的白灯笼裤,扎着裤脚。她身高也就在一米五六,身材瘦削,没有驼背的迹象,走起路来悄无声息,看上去很灵便。田霞极力想从她的脸上找到与相片吻合的地方。但是遗憾的很,除了那双眼睛和照片上的白玉贞有点像之外,再也寻不到相片里的神韵。
 
白玉贞上完香后,旁若无人地在当年她和耿凤山住的卧室里转了一圈,并在老式梳妆台的镜子前停留了一会,她自言自语地说:“凤山,我也老了,哪也不想去了,今后我就在这陪着你。”
 
后来,变得心平气和的白玉贞和田大牛,共同坐在耿家的老宅里,为田霞和马刚解答了所有的疑问。原来耿宅以前出现的哭声、脚步声,以及白衣女鬼,都是田彩凤犯病时所为,只有这次出现的女鬼,才是白玉贞所扮。至于她当初假死后醒来,为什么会选择离家出走,一是因为伤心欲绝,心灰意冷。当初她为了嫁给耿凤山,不顾父母反对,夜里翻墙,和耿凤山私奔到了关外,她没想到人到中年后,耿凤山居然会移情别恋,这让她一夜间想削发为尼,从此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二是她这么多年,一直惦记回山东老家,看看年迈的父母。可是她没有想到回到济南后,自己家的宅子早已更名改姓。当年因为她的突然失踪,让她的母亲整日以泪洗面,一年后因为思念成疾,抑郁而死。母亲死后,她的父亲变卖了家产,在去往关外寻亲的路上,遇到了劫匪,也死于非命。白玉贞寻亲未果,一病不起,不得已才嫁给了一直陪着她,照顾她,垂涎她美色的长工杨亮……
 
白玉贞到死再没离开过耿宅,耿顺退伍后,夫妻俩待她像生母一样。白玉贞死后,耿顺把她和自己的生母田彩凤、生父耿凤山葬在了一起。后来,田霞嫁给了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表哥马刚。马刚没有恨过继母田彩凤,也没有怪村长田大牛。他和田霞一直与田大牛生活在一起,直到田大牛夫妇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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