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来临之际献给母亲，祝天下的母亲幸福安康——题记

 

老家的房子坍塌了，为了给心灵多份依托，给父母一个念想，顶着两个月的烈日，不停地往返穿梭，新房子终于建起了，就在原址，不够豪华，算不上大气，朴实简单，依着父母的愿望尽量复制原来旧屋的样子。只不过比原来高大了，敞亮了，四间主屋，一圈的平房，北方四合院的结构，宽敞的大门，汽车可以直接开进，虽说比周围邻居家的楼房别墅式有些单薄寒酸，但我们已经很满足了，因为这座房子不单单是座房子，它更是老家，是记忆，是心灵的归属之地。

 

周末带着父母重回故地，看望那座新落成的房子，由于前段时间盖房，一些旧家什都放到周围的邻居家里，需要搬回来，也要添置一些必要家具，毕竟是新房子吗？尽管我们回来很少，也许不会留宿，总要像个家的样子。弟弟很着急已经先行一步，早早地到了，预先订购的家具已经运回。父母一路坐在车里安静的不说一句话，从他们温馨从容的脸上，我读到了满足，是的，老家一直是他们的心病，总是担心老家别失去他们记忆的根一样，不停的惦记着，房子盖好也该舒心了。

 

一路飞驰，停下车来，母亲匆匆的扭着肥胖的身躯疾步的冲到门前，表情凝重起来，脸已经涨红，急着找弟弟，一股要算账的架势，看着气呼呼的母亲，急匆匆走向几件破旧的家具前，心疼落泪的样子，终于明白了：弟弟定了一套新式家具已经摆到住房堂屋，打算把原来的这堆破旧的家具砸碎扔掉，因为实在太破了，不想让它们影响整个房间的布局风格。委屈的弟弟哪里知道他犯大忌了，那堆家具那可是母亲的心肝宝贝。在众人的帮助下，七手八脚把它们抬放东面平房内，靠墙角依附好，实在是太老了，它们已经斑驳的失去往日的光彩，甚至看不出当初的颜色了，默默的停留在那里似乎在无声的诉说着它的前世今生。母亲像个孩子得到了可心的糖果一样，开心的抚摸着，每一件的边角，缝隙，嘴里不停的念叨着。

 

这些家具总共五件，都是母亲的嫁妆。一个对开门的站厨，一个翻盖的柜子，一张老式的书桌，还有两个俗称“马杌子”的方凳。每一件都是那么的熟悉，带着层层的过往，伴随我们度过那艰难而又温馨的岁月。

 

那件站厨，在记忆里是那么高大，幼年时，常常要踩着凳子才能够得到它的上层，母亲总喜欢把好吃的东西藏在哪里，小瓶蜂蜜啦，糖果呀，要过年的用的干果呀……记得那年春天母亲从放蜂人那里，打来一瓶带着槐花香味的蜂蜜，小心的放在橱子的最上层的抽屉里，然后在关上橱门，扣好门挂，但是母亲不会上锁，对亲人不设防这是我们家的习惯。所有的橱子柜子都不会上锁，或许贫穷就没有值得上锁的东西。那蜂蜜是家人受凉咳嗽时饮用的，每当有人风呛咳嗽，母亲总会小心的用小汤匙舀一小匙，对上热水，轻轻喂孩子喝下，咳嗽最多似乎是妹妹，蜂蜜好想总会被她喝掉。当一天实在忍不住馋虫的诱惑，悄悄的踩着板凳打开橱门，小心的拉开抽屉，用力拔开紧扣的瓶塞，吐着舌头，用一根筷子伸进瓶内，轻轻地蘸一点，带着酸甜的蜜汁，拖着长长的细丝，放到早已等候许久的舌尖上，顿时一股酥酥，甚者带着一点咸味的甘甜传遍全身，不敢吃多，一点就够了。可是有了一次，心里惦记着，就像中了魔，吞噬罂粟的烟鬼一样，总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母亲发觉蜂蜜下的太快了，厉声质问时，只得低着脑袋羞愧难当，看着在一旁不停吐舌头的弟弟，知道做小偷的不只我一个了。

 

记得那时候橱子是家里最体面的家具了，高高大大威严的矗立在那里，全身刷着能够照出人影的中国红，两个金黄的门环，像两朵巨大的梅花一样，俊俏帅气。母亲也常常自豪的说：这个橱子买来时是白茬，意思是全新的后来上的漆。那时候生活贫穷，很多家庭女儿出嫁陪嫁送不起橱子的，有的会把家里留传的，比如母亲的旧橱子重新上漆后送给女儿。如今这位曾经风光的巨人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落寞灰暗但却倔强的站在那里。

 

母亲常常给我们讲起这几件嫁妆的来历，母亲九岁时就失去父亲，没有伞的孩子学会了快跑，小小的年纪，会做所有农活，当地的编制能手，她编斗笠又快又好，成品灵巧可爱，集市上最为抢手。在当地成为美谈，有句儿歌：“刘家的姑娘不用夸，一天织十八”那是对母亲最大的赞誉。记得姥姥说过，母亲编织斗笠，席子，常常是起五更睡半夜，夏季母亲就在院子的门楼底下编织，生产队出工钟声响了，她伸伸头，看看出工的人，还没有到齐，挑动灵巧的手指，飞快的再织进几根蔑子。母亲的青春似乎就在不停的编织中度过。编好的席子斗笠，还要带到集市上去卖的。一二十里的夜路，一个幼年的姑娘背着沉重货物，跟在同村人后面，鸡鸣就出发，一路漆黑，有男人的家庭是不会让女孩去的，但母亲没办法，没有父亲，弟弟幼小，姥姥小脚，她必须自立。母亲说过赶集的路上要经过一片乱坟岗的，一次不小心被蒺藜扎了脚，忍着泪水，拔下利刺，不敢哭，一哭会引来鬼的。听着就感到浑身起鸡皮疙瘩，问，母亲不怕吗？母亲淡淡的笑笑：怎么不怕？头皮都发麻呢。怕能不去吗？一家人的生活开销油盐酱醋，怎么办？弟弟妹妹上学的学费怎么办？还有自己的嫁妆钱，都要去挣的，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咬咬牙就过去了”成了母亲的口头禅，是的，在母亲艰难的编织中，舅舅、小姨完成了学业，舅舅成为名医，小姨当上了教书的先生。母亲也置办齐了自己的嫁妆，风风光光的嫁给了父亲，在那个年月，能够有橱子、柜子、桌子，还有马杌子做嫁妆已经很不错了。每件嫁妆都有故事，母亲说过那张桌子是古董了，买了一家没落地主家的旧家具，桌面上还残存了两个抽大烟时烧成的小坑。但整体很结实，明清家具的特点，做工大方线条流畅，细节考究，桌子的边角采取凹形内扣的榫卯结构，抽屉的抓手铜质雕刻成莲花图案；底下的装饰花边采用镂空的云纹雕刻镶嵌而成。四条腿的边角带有凹形回纹线，底端蹄装接脚。显得美观大方。母亲说这张桌子在所有嫁妆中最为昂贵的，编了一冬一春的斗笠才买回来的。问母亲为何要那么执着，没有桌子一样可以结婚的呀？母亲会给我们翻古：在过去有钱人家嫁女儿要配送四张桌子的，公公一张抽汗烟，婆婆一张放笸箩，丈夫一张读书写文章，自己一张裁衣裳。母亲眼里父亲是文化人，怎么也要买张桌子给父亲看报写文章。那张桌子后来真就成了父亲的书桌，一头放着两纸箱子父亲的家当——书籍，另一头，成了他备课批改作业的领地；以后我们长大了被我们强行占领为写作业地方。记忆中一盏油灯，一瓶墨水，一摞厚厚的书籍，就在这张古老的桌子上度过了多少无眠的夜晚，留下多少青春汗水。如今桌子已经承受不了岁月的侵蚀，衰老的面目全非，底下装饰雕版已经脱落，半耷拉着，抽屉歪斜，油漆斑驳，那精致的铜质抓手上长满绿色的铜锈，只有那依稀可见的纹身，还在诉说曾经的辉煌。

 

这些家具中最好要数那件柜子，大概很少动的缘故，还好相对完整的安静的待着那里，沉默着自己的暮年。最惨的要数那两个马杌子了，说是马杌，就是所谓方凳，有半米见方。如今已经歪斜，面上的板子都掉下几块了，根本不可能完成自己使命，供人落座负重，它自己都似乎受不了自己身躯的重量了，这两个小凳子在这些家具中最小，但是付出却是最多的，时光飞回幼年的岁月，那时农村难以想象的贫困，孩子上学学校里没有桌椅提供，要学生自己从家里带。我和妹妹就一人一个，抱着母亲的小马杌子当桌子，拿个更小的凳子去上学，两只方凳在我们摔摔打打中，磨光了色彩，破损了身躯，也陪我们完成了小学时光。

 

时光荏苒，像一辆飞驰的列车，一路前行，当回过头看时，美好东西已经溜走了太多太多，承受不起岁月蹉跎的不只几件陈旧的家具，内心的记忆却像反复咀嚼的口香糖一样，尽管失去了甜味却不忍吐掉。母亲找来抹布，小心的擦拭着。像是久违的朋友，又像是对心疼的孩子。母亲也像着满屋的嫁妆老了，满头白发，沧桑的面颊，微驼着脊背，低声的唠叨着，诉说那过去的时光，曾经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