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刘算盘的砖房梦

 

沙金

 

刘家沟有个刘老汉儿，老夫妻已经年过七十了，育有一女一儿，女儿是老大，倒还算不错，虽没读多少书，但毕竟嫁了一个踏实人家，就是嫁得远了些，难得回趟娘家，这些年因自己都有孙儿当奶奶了，几乎就与娘家断了联系。小的是儿子，可打小就老实巴交，前些年好打工那阵，跟着邻里出去进厂打工，老板嫌他笨，开除了，后来就一直在家里使恾劲，就是只能做笨活儿，还做得很不好，自然也就只能娶个智商低得近乎痴傻的傻媳妇儿，人虽傻，可还是给刘老汉儿养了个孙子，小孙儿读小学可是全班第一，当然是倒数了。于是，这个家就全靠刘老汉儿内外操劳。

 

别看刘老汉儿的儿子孙子不怎么样，他自己可鬼精得很，虽没读什么书，但极善算计，搞点儿买卖交换，那是一厘钱亏都不吃的，而且还总爱占别人的小便宜，逢上队里分发点儿小包装农药种子或少量农膜啥的，不争抢个大头，那是不会让队长全家安宁的。多年以来，都是一队人都躲着他避着他，尽量不和他打交道。因而，还在年轻那阵，他就获封了一个“刘算盘”的尊称。

 

别的人家，大多都有儿女在外打工，每年都要挣些钱回来，不少人不仅在外面买了商品房，把老家也修成了砖房，而且大都是一楼一底或两楼一底，向前一面还都贴了外墙瓷砖的。刘算盘家没人在外面打工，眼看着这十几年来，队里村里和四近地方的人家，都先后鸟枪换炮，住上了新砖房。刘算盘嘴头上虽然说“我那个土墙房子冬暖夏凉，住着舒服，我才不想修砖房呢”，可心里着急啊，一个队一个村，十有八家都住上了砖房，难道我刘算盘就这么没用？

 

“刘算盘”这个名号可不是浪得虚名，要说家庭收支，那是一分钱都不会冤枉花的，每年除去种子、化肥、农药、农膜、农机、稻田用水这些必须支出，平时可节约了，连肉都是一个月只吃三回，平日就买块豆腐煎了解馋，逢上四近谁家红白喜事做酒，别人送二百四百，他只送一百，谁要是不满意嫌送少了，那你就别来请我啊！因为精打细算，每年卖了地里的收成和养鸡鸭的收入，除去开支，总有两三千元可以存起来，到大地震那年，他都存了三万多元了呢。

 

但是，修砖房，哪怕再简单，就算不修楼，只修一层平房，四五万总得花费啊，可修一层平房多没面子？所以，到大地震前，四乡八里至少有一半人家修了砖房了，刘算盘还是只能在梦里边修房，于是一直在攒钱。

 

大地震后，国家很快下来了一个政策，号召灾区农民重建，国家给每户重建的人家补贴二万二千元。刘算盘以为，修砖房的机会来了，立马去找到队长村长，要求补贴。可得到的答复是，必须先把地圈打好才能申领补贴，理由是，你要是先拿了钱却不修房，领导交不了差。

 

于是，刘算盘就开始张罗找宅基，他当然不敢先拆旧土房再修新房，修房要好几个月时间，住哪儿？这就必须换地儿修新房。别的人找人换地修房，一般都很容易说妥，有的还一拍就成，可刘算盘就连连碰壁了，因人们都不愿意和他打交道啊，怕在他面前吃亏呢。后来总算以他自己吃亏为代价，换好了一处宅基，虽然不过几天时间，可建材已经翻倍涨价了，火砖原来三角一块，现在六角到七角了，水泥从两百多一吨涨到四五百一吨，其他钢筋、河砂、卵石都翻倍了，特别是人工，以前大工一天四十元，小工二十元，现在大工一百二十元，小工八十元，还请不到人！谁叫刘算盘是“算盘”呢，他一精算，自己计划修一楼一底上下共六间房，约要用二十万块火砖，单是火砖一项，与以前比，价差就是六万元，补贴才二万二呢，而且拿到手不会到两万，还有其他材料和人工的价差呢？嗯，反正老房也没震垮，不能为了领这二万块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修房，得等震后重建的热潮过了，建材和人工的价格回落到以往水平后，才能修房！

 

于是，就取消了领救灾补贴修房的计划，继续着每年攒钱。

 

可这以后，火砖价格是回跌了，但停在了三角四五左右，并没跌回三角以内，水泥也只跌到了三百三四一吨，还是比原来高了一百，钢材刚跌到三千多一吨，马上又回涨到四千多，至于人工，涨上来就一分都跌不回去了。不过，刘算盘精算了一下，就算这样，但如果真要修房的话，修好后还是要比当年领了救灾补贴节省四五万元，但问题是，自家的存款还差很大一截啊！当然，刘算盘也想过贷款，别说贷不到足够修房的钱，单是那个利息，刘算盘就是断不能接受的。

 

于是，刘算盘就继续攒钱。但每年要收成好、鸡鸭顺，才能存到三四千元钱，否则就只能存上一千多元，要攒够修砖房的钱，还得要些年月呢，好在这几年除了钢材又涨了些价外，其他材料和人工大体上一直平稳。

 

今年，就是二零一七年，开春后，县里下发了个文件，说是要彻底消灭农村中的土坯房，到现在都还没有修砖房的，县里给每户补贴一万八，前提是必须要先修好，拍了照片，才能领取建房补贴。

 

一万八？要七八年才能存到这么多呢！刘算盘又动心了，不过，有了地震那次的经历，刚开始推行这项政策时，刘算盘没有动声色，他要看看，会不会一有补贴，就又大涨价。

 

到了六七月份了，各种建材和人工都并没有像地震后那样全面上涨，一切都很正常，价格很平稳，刘算盘这次就下定决心修砖房了！

 

于是，请队里村里和乡政府的人来看了他家的破土房，拍了照取了证，领导就叫他修房，修好后再拍照取证，报到县里，就可以领钱了。

 

刘算盘就打起了算盘，用已有的钱先修着，后期的材料钱和工钱就暂欠着，等领到了补贴，就差不多能付清欠的钱，修好后基本上能不带帐。

 

宅基是那年就换好了的，于是，刘算盘就到信用社取钱，买钢筋水泥河砂卵石，请建筑老板，不几天，就挖好了地基，打好了混凝土地圈。在等混凝土干结时，又买了两万火砖准备着，而这时的火砖，按拉到家的价格算，每块三毛四分，刘算盘觉得这次还不错，一切价格都还平稳，于是心里喜滋滋的。

 

到八月初，刘算盘的新房都砌了近两米高了，看着初具雏形的砖房，心想，这回总该住新砖房了！

 

有道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原本只在大城市和工业区推行的环保治理，现在也推进到了每个区乡角落，于是，周边所有的砖厂被勒令停产，当然水泥厂更不能幸免，火砖一夜之间就涨到了五毛，水泥涨到了四百多。看到开始涨价了，刘算盘忙着去抢购备料，可他刚买到了八千火砖，就再也无砖可买了，而街上几家卖水泥的，也拉不回来货了！

 

咋个办？连第一层都还差一截，就没处买材料了！

 

刘算盘到处打听，还是找不到有建材卖的门市，找不到有火砖卖的砖厂，本来信心满满，兴致勃勃的，一下子就成了泄气的皮球，瘪了！

 

刘算盘的儿子、儿媳妇似乎一点都不着急，但急坏了老两口儿，老伴儿还急哭了，直抱怨自己命不好，刚好能修新砖房了，又逢上买不到材料！早点买不到材料也好点嘛，可以不修啊，可现在修成这样，都花掉三四万了，可就只能看到这么个连房子都还不像的砖围子！

 

于是，刘算盘只能发愁喝闷酒——唉，看来，我刘算盘一家子，这辈子是没有住砖房的命啊！